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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带着这位太太,就更难啦!太太已经累得不轻了吧?我不是讲不吉利的话,请二位还是到下一站的旅馆住下吧!”

  午饭是在那家吃的。小野木从帆布背囊里取出旅馆给做的饭团,打开了罐头。

  无论怎么劝,赖子也不肯多吃一口。小野木自己也情绪不高,毫无食欲。不过,纵使再勉强,他也不能不吃。

  “小野木先生,”赖子悄声说,“我今晚不回去也没关系的。若是为了我,索性等火车通了再回去吧。”

  “讲的是什么!”小野木低声斥道,“今天晚上要回去。”

  那以后的一个小时,倒是很赶了一段路。但赖子的重心却渐渐地不稳了。

  小野木搂住赖子一步一步地朝前迈着双腿。尽管如此,她还是稍微碰到一点东西就马上要绊倒的样子。实际上这并不是人行大道,只是一些随着山坡蜿蜓起伏的羊肠便道和田间小路。

  这些迤逦的小径也不平坦,一会儿爬上陡坡,一会儿走下断层。行进在这样的路上,对赖子来说,肯定是近乎无情了,但小野木却不得不抛开这种怜悯的感情。

  当来到山脚下一个类似果园的地方时,赖子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到小野木身上了。小野木的耳朵能清楚地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抱在怀里便知道,她的腿一步也迈不动了。

  来到这地方以后,一所房屋也找不着。果园是人工栽植的,树木的排列整齐划一;背后是一片层叠起伏、类乎原始林的森林。

  峡谷对面的山岭也被云雾缠绕,半山腰以上部分若隐若现。山坡上有几条发红的条纹,正是刚刚发生过山崩的痕迹。

  果园的树木被雨淋着,从缝隙里看到的富士川,颜色通红,浊流滚滚,一派荒凉的景象。果园周围没有一间房屋,看不到一个人影。

  小野木打定主意,不管怎样,就是抱着赖子,也要走到有农家的地方。他正咬紧牙关迈动着双腿,眼前出现了一间小房。

  不过,郅不是住家,好象是果园的值更小屋。

  里面没有人。小野木走近前去,敲了敲门,没有反响。

  小野木把门弄开了。赖子身上的雨衣被淋得透湿,在小野木解下拴门金属丝的时候,她站在那里强忍着,差一点没倒下去。

  小屋里面,杂乱无章地放置着采收水果的工具。周围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木箱、筐篓和梯子等。

  小野木取过卷起来的席子,把它铺到地面上。

  “赖子,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小野木替赖子解开雨衣纽扣,帮她脱了下来。里面的西装也湿透了,冰凉冰凉的。

  赖子脸上垂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两只手冰凉。小野木拆开木箱,生起火来。屋子很狭小,火太大容易出危险,所以只点了个小火堆。

  小屋里显得很亮,说明外面已经天黑了。

  赖子坐到席子上。火映红了她的面庞。在小野木看来,赖子那苍白的脸好象发生了某种变化。

  小野木在赖子身边坐了下来。

  “冷吗?”他问。

  “不冷。”赖子摇摇头,故作精神地朝小野木笑了笑。小野木感到她很可怜。

  “过一会儿就暖和了。”小野木两眼盯着红色的火苗说。

  小屋是马口铁屋顶,所以雨点声显得很嘈杂。林涛的吼声还没有消逝。河水的声响仍不绝于耳。在这座山间小屋里,小野木和赖子都感到这里是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的世界。

  “也许是罪有应得呀!”赖子低声说了一句。美丽的大眼睛直盯盯地瞧着火堆,脸上毫无表情。

  小野木感到自己心房猛地一收,

  “罪有应得?”小野木刚转过身去,赖子便突然扑身倒在他的怀里了。

  二

  “小野木先生!”赖子把脸埋在小野木的胸口哭了起来。因为她是全身猛地靠过来的,小野木的身子几乎失去了重心。

  “您如果提出分手的话,我是会死心的。”赖子突然停止哭泣,这样说了一句。可是,声音里却仍然带着啜泣。

  放开闸门的啜泣,自己能在一瞬间蓦地收住,这的确很象赖子的为人。

  小野木明白赖子这句话的意思。

  昨天晚上到达旅馆伊始,就听到了赖子的坦白。小野木当时并没有用语言去解决那个问题。然而他认定,在台风中,彼此的动作已经做出了答案。他的想法是,尽管听了她的告白,但自己业已用行动表明了不离开她的意志。从赖子的情形看,小野木也觉着得到了她的回答。

  可是,不用言辞表明心迹,而以彼此的动作加以印证,那是极为暧昧的。然而,基于两人都意识到了这种暧味,才始终回避直接触及这个问题的。这种情况,固然意味着爱情的深切;但确切地说却是一种掩饰行为,即双方都想避开破裂的恐惧。

  赖子自言自语地说,“这是罪有应得呀!”又说,“您如果提出分手的话,我是会死心的”。这两句话的含义,小野木都完全理解。

  所谓“罪有应得”,大概是指这场不测天灾所造成的事故。事故迫使他不能在预定的晚上把赖子送回家,赖子对丈夫的爱情如何,可以姑且不论;这句自语,则正是出于她那作妻子的心理自然脱口而出的。

  然而,还不止于此。

  赖子流着眼泪吐出“您如果提出分手的话,我是会死心的”这句话,大概是想说,倘若小野木讲出想离开这样的女人,她也是无法挽留的。而小野木并没有与赖子分手的意思。

  小野木的胸口切实地承受着赖子全身的重量。尽管在黑暗之中,接触到的手仍能感觉出她的肩头在颠动。赖子憋住声音在哭。

  小野木把要滑到腿上的赖子抱起来说:“我不能离开你呀。”

  很奇怪,小野木此刻明知赖子是有夫之妇,却并没有犯罪的感觉,因此,他感到自己有责任无论如何要在今天夜里把赖子送回家。正是从这种理智出发,他才决心冒雨把赖子带到通火车的地方,并不顾一切地走到了这个地方。

  不过,在小野木的现实感情中,这种理智已经分裂为两种互不相干的东西:一种是责任,一种是对赖子的爱情。

  这难道是由于小野木还没有见过赖子丈夫的缘故吗?他的相貌如何,身高几许,体格怎样,这一切小野木统统都不晓得。不仅如此,甚至连他的名字、职业、住址,也都毫无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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