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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这不,监督人已经站起来了:“根据奎南的法律和惯例,”他用那低调的、干巴巴的、毫无变化的声音诵述着,“我们受召集出庭。”然后便坐下了,他说完了。

  不做声了。

  真地陷入沉默了。

  埃勒里原先还指望会有质询和反驳什么的——他可以在此基础上做开场白呢。他们是想用这沉默的重负来阻挠和挫败他,让他无法完成他们实际上已经指派给他的这项任务吗?是消极抵抗吗?虽然处在半梦幻的迷迷糊糊的疲倦状态,他还是感到很恼火。为什么要拖延呢?不愿面对现实,无论怎么拖延,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哪。

  沉默越陷越深了,他开始感觉到,此刻他所目睹的这个沉默的场面,很像震颇派聚会时的静默,或东正教集会时的默祷,或者清真寺里伊斯兰教教徒们等待阿旬祈祷时最开始的情景。后来,它变成了一种超过所有这一切的寂静,如此深邃的沉寂,他甚至察觉不出有哪怕最轻微的眼皮眨动或鼻孔抽气的声音了。仿佛他们全都进人了瑜伽那种人定的状态,这会儿除了末日审判的号角,简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他们唤醒了。

  霎时间,埃勒里感觉自己就像那些高卢人,战战兢兢地从他们刚刚攻破的罗马城中走过,带着近乎恐怖的惊惧看到,那些胡须雪白的元老院议员们,如此庄矜持重而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如此地纹丝不动,于是,这些野蛮人只能相信他们看到的是半神人或者就是雕塑了……

  他清醒过来了,真相显露了。因为,当他站在那儿,在这间凝冻了似的屋子里,跟这群缄默无声的人在一起,慢慢地,渐渐地,那些烦恼、不安和疑虑,都从他身上退去了,那阴云和迷雾也似乎消散了,光线亮了起来。由此,埃勒里明白了这一段浓缩的静默的目的所在。它将平静与安宁带进了屋子,带进了所有在座者的头脑和心灵。

  于是,监督人再次站了起来,而老师,他奇怪的目光凝定在埃勒里的脸上,没有去注意监督人的举止。

  “客人,”那位官员用一种非常不同的声音说话了,那是男人的声音,并且不再背诵,“你现在告诉我们你要我们知道的事情和你想要我们做的事情吧。我们会听,我们会思考,然后我们会做出判断的。”

  随即他又坐下了。

  埃勒里定住心神,平静地看着围坐在长桌四边的那些穿长袍的人。(后来他才意识到,当时还能控制住自己,很可能是无意识间导入了某种类似自我催眠的暗示,尽管并未驱散却也大为掩饰了他极度的疲倦。那时他的感觉就像一个快要被冻死的人突然产生了温暖的幻觉。)“谋杀,”他说,观察着众人的反应。难道在这座为爱与和平祈祷的神圣大会堂里,在这个大厅、这间屋子里,在这群人中间,那个字眼就从来没有出现过吗?或许这又是出于他的想象?

  “那我就告诉你们,什么是谋杀,”埃勒里说,“最近,在这间屋子里,有个人的生命被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一起投射到地面上的某处,而那块地方萌出的新草已经遮蔽了曾经溅落在那里的血,或者说——那又是——他想象出来的?)“而且,那个被夺去生命的人并没有受到犯罪指控,没有经过审判,没有被处以极刑,没有遵循任何法律规定的程序。未经审判或法定程序剥夺他人的性命——这就是谋杀。保管员斯托里凯就是被谋杀的。”

  一片冰冷可怕的死寂。

  “在把一个谋杀事实归咎于任何人之前,必须指出构成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涉嫌谋杀的三个条件。

  “这三个条件就是所谓的时机、手段和动机。”

  那些人眼下还听不懂,但他们会明白的。埃勒里一路说下去。

  “时机,”他竖起一个手指说,“就是说,当受害者因生理上受到攻击而死亡时—也就是斯托里凯被人用锤子砸死的时候——应该有证据说明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当时或在事发前后事实上出现在谋杀现场,或者他有可能到过现场。

  “手段,”埃勒里竖起第二个手指说,“就是说,应该有证据说明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拥有或可以得到实施谋杀所采用的凶器。

  “动机,”他竖起第三个手指说,“就是说,那个被指控或被怀疑者具有显而易见的期望剥夺受害人性命的理由。”

  他停顿了一下。众人表情冷摸,充满敌意。

  他们是否听懂了他的解释,还无从判断。

  “首先我要试着证实时机,”埃勒里说,“磨坊工可不可以过来坐在这个位子上?”他指着事先要求继承人放在长桌靠近上首位置上的一只板凳问道。

  坐在长凳上的磨坊工站起身走了过来。这是个像橡树一样魁梧的男人,粗壮、憨实、臂膀宽阔,棕红色的胡须和蓬乱的眉毛上还挂着面粉。

  他喘着粗气坐在那只木凳上。

  “磨坊工,昨天你磨完面之后遇到什么事情了?”埃勒里温和地问道。

  那个人举起两只硕大的手掌,把它们按在两侧太阳穴上揉碾着,好像它们是两盘石磨,能够从脑袋里磨出间题的答案。他用自己习惯了的能够盖过渠水的流泻声、石磨的隆隆声以及叶轮的咔嗒声的大嗓门说:“开头儿磨出的新面粉,”说完就不言语了。

  “开头磨出的新面粉怎么了?”

  那个人表现出惊讶:“这是规矩呀,”他说,像是在对小孩子解释,“我把新面粉装在口袋里。一个白净的口袋,照规矩做的。开头磨出的新面粉必须受到祝福,所以我就把那袋面粉扛在肩上”——他笨拙地摹仿了一下那个动作——“然后我就把它扛到这间圣堂里来,好让老师为它祝福。”

  “那是什么时候?”

  时候?就在四点十五以前吧。他怎么知道?

  他离开磨坊前瞥了一眼水钟。

  “很好。现在说说,你都干什么了,磨坊工,你扛着第一袋新磨的面到神圣大会堂来的时候?”

  磨坊工瞪着他说:“怎么啦,我敲了钟了,还能干什么?可是没人应声,所以我当然就不能进去啦。老师不在,或许他有可能到门口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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