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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噢,是的。患病的原因当然是千奇百怪,但是我的研究是集中在一种特殊的疗法上。”他大概是转用德语比较顺口,史宾塞先生赶忙机智而体贴地为在场的英国朋友翻译:

  “李查德博士是说,他主要的研究成就是医治一种妄想自大狂,这是我这个外行人的说法。也就是一种妄想,以为自己比实际要伟大,想象自己受到迫害——”

  “噢,不是的。”李查德博士说,“我不医治迫害性妄想症,我的诊所里也不收容这一类病人。相反的,他们都因为追求快乐,才牢牢地抓住幻觉不放。但是,我要是把他们治好,他们反而不能快乐。所以,我必须去找出一个妙方,能使他们神智清明,却又能保有那份快乐。我们称这种特殊的心理状况——”

  他吐出了一个冗长而恶声恶气的德国字,至少有八个音节。

  “为了我们的英国朋友,我还是用妄想自大狂,虽然不是很贴切。”史宾塞先生说,“李查德博士,就像我以上所说的,您的诊所里有六百位这样的病人?”

  “其实更正确的数目是八百人。”

  “八百人!”

  “很有意思——真有意思。”

  “您把这些人——刚开始的时候——”

  “我们有全能的上帝,”李查德博士说,“你懂吗?”

  赖赞比先生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解。

  “噢——噢,是的,是的,是的,真有意思,我相信。”

  “我们那里会有一两个人,自认为是耶稣基督,而坚决以为自己是上帝的人更为普遍。还有很多更有意思的角色。有一个时期。我的病人里有二十四位希特勒——”他翻出一本小记事本。“我都有记录的,是的,就在这儿,十五个拿破仑——拿破仑是很受欢迎的语色;十个墨索里尼,五个凯撒大帝再世,还有五花八门的个案,都很奇怪,也都很有趣。但这不是今天我要报告的重点,至少不是从医学治疗的角度,而是与这些个案有必要关联却又是各位所关心的事。”

  李查德博士时讲时停,让史宾塞先生适时的翻译。

  史宾塞先生听完他的一段话,就说:“有一天,一个政府官员去到他的疗养院,对不起,我该提醒诸位一声,那时还是战时,我们暂时称这个人为马丁。他还带着他的上司,也就是当时的领袖。”

  “噢,是的,”李查德博士继续说,“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我们的领袖会亲自去视察偏远地方的一所疗养院。他的风度优雅极了,他说,他对我正在作的研究印象非常深刻。对我那份报告的成果感到是所有德国人的骄傲。他说,军队的不易控制是亘古以来每一个将领都有的困难,军方送上来的几个个案显示这种情形并未因领袖的英明而改善。总有那么几个人相信自己是拿破仑,或者是拿破仑手下的某一个元帅,然后,不知不觉的他们就以幻想中的身分来下军事上的命令,造成军方不少指挥上的困难。

  “其实在当场,我就很愿意献给他一些专门的知识,对他一定有用的。可是,那位马丁先生说不需要,我们伟大的领袖,”李查德博士颇感不安地看着史宾塞先生。继续说,“他说,我们伟大的领袖。不喜欢为技术上的详情所烦。他只是来向一个对妄想自大狂的研究已相当有心得的医生征求一些意见。他想要做的是,噢,到处着一看,而他也确实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噢,你知道的,这种明显的病症是很好认的,生命的压力开始在领袖的身上一丝一丝地渗透出来。”

  “我想那是他开始自以为是全能上帝的开始。”皮克伟上校突然插嘴,还有一连串抑制不住地嘲弄性的咳嗽。

  李查德医生对于这个不礼貌的行为,似乎十分震惊。

  “他要我告诉他一些事情,他说,马丁告诉他,我的疗养院里专门收容某一类型的病人。而其中居然有一些人自以为他们是希特勒,这不是很奇怪吗?我说这是平常的事,因为他们崇拜领袖的结果,使他们一心向领袖学习,学习的目的本来就是由‘相似”到‘认同”,所以最后的结果常使这些人由‘像’领袖,而‘变成为’领袖。当时,我有些担心这些毛病是触怒他而使他来此的原因,可是,在看到他满意的表情后,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他认为这是一种恭维,一种荣耀,有人愿意向他学习,向他看齐,而变成为他。

  “他的下一个要求是,希望能见见有这种感情困扰,而且具有代表性的几个人。我私下和马丁先生商议,他原先好像有些耽心,后来却向我保证领袖的确是希望领受一下这种经验,而他耽心的是怕我这些病人是否具有危险性。我向他说明,请他放心,并且建议由我召集这些人,让领袖集体检视。可是马丁先生说,领袖的意思是他要单独地会见他们,不希望我在场,怕因为我是主治医师而影响了病人自然的表现。但是必须要找不会动粗的病人。我再度向他保证,不会有暴力行为发生的。当然,要是马丁先生能在场作陪,更不会有问题。

  “于是,我就安排了几个最具代表性的病人在一间会议室里,他们进去后,我就退出,在门外与二位侍从武官谈天。我说,领袖的神情似乎十分焦急,是否有什么不对劲?那时,他的确碰到不少麻烦事,那是战争快结束以前,许多事都很不顺利。侍从们告诉我,领袖本人对于局势也十分沮丧,但是他们坚决相信,只要他所提出的政策能被手下的将领接受,而且积极去进行,战争会很成功地结束。”

  “你们这一位领袖,我猜呀,”乔治·派克罕尔爵士说,“依当时那种情况看来,他是在一种——”

  “我们没有必要讨论他的心理状况,”史宾塞爵士说,“他也许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这些在当局的档案里都有详尽的记载,我们今天的目的,只是让各位了解我国在这方面的研究。”

  “在纽伦堡大审——”

  “不要再去翻这些陈年旧帐,”赖赞比先生斩钉截铁地说,“这些都是过去老远的事了,我们应该寄希望于将来,我们希望英德两国能在共同市场里携手合作,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您的话很对,”史宾塞先生说,“但是,我们不得不再回到过去。马丁和希特勒先生在会议室里呆了一段很短的时间,大约十分钟左右。就出来了。马丁的表情似乎颇为满意,连连地对李查德博士表示感谢,但由于他们另有一个紧急约会,不能久留,所以就匆匆离去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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