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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今天是个奇怪的夜晚,”她说,“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我在外面的林子里碰见了一个男人——如此奇特的那种人——高大而且颗黑,像一个迷途的亡灵。太阳正在西沉,在树缝间透过来的夕阳中,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小丑。”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向前一跃——他的兴趣被激了起来。

  “我想和他说话——他——他看起来极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但在树林中我找不见他了。”

  “我想我认识他。”萨特思韦特先生说。

  “是吗?他——很有趣,不是吗?”

  “是的,他很有趣。”

  一阵停顿。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困惑不解。他觉得有某种事情他应该去做——而他不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但毫无疑问——毫无疑问,此事与这个姑娘有关。他很不得体地说:

  “有时候——当人们不快乐的时候——人们就想逃开“是的,是这么回事。”他突然不说话了,“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错了。恰恰相反,我想独自一个人呆着是因为我快乐。”

  “快乐?”

  “非常非常地快乐。”

  她说得相当从容,但萨特思韦特先生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震惊。同样说的是快乐,这个奇怪的姑娘言下的快乐却与马奇·基利所讲的快乐同语不同义。快乐,对于梅布尔.安斯利来说,是某种热烈而逼真的心醉神迷……某种不仅仅是人类的,而是超乎人类的东西。他有点退缩了。

  “我——不明白。”他笨拙地说。

  “当然你不能明白。而且这还不是——目前的事——我现在还不快乐——但我马上会快乐的。”她向前倾了倾。“你知道站在林中是什么情形——一大片树阴蔽日的树林中,树木完全包围着你——一片你可能永远走不出去的林子——然后,突然——就在你的面前,你看见了你梦中的那个地方——你只要跨出树林和黑暗,你就找到了它……”

  “如此多的东西看上去是那么美好,”萨特思韦特先生说,“在我们得到它们之前。一些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看上去却是最美丽的……”

  地板上有脚步声。萨特思韦特先生转过头来。一个头发金黄的男人站在那儿,他表情呆板、乏味。他是萨特思韦特先生在餐桌上几乎没有注意到的那个男人。

  “他们在等你,梅布尔。”他说。

  她站起来,刚才的那种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她的声音模糊而且平静。

  “我就来,杰拉尔德,”她说,“我刚才一直在和萨特思韦特先生谈话。”

  她走出房间,萨特思韦特先生尾随其后。他离开时扭头看了一下,看见了她丈夫脸上的表情。一种饥渴而且绝望的表情。

  “令人迷醉,”萨特思韦特先生心想,“他很明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可怜的人儿——可怜的人儿。”

  起居室的光线很好。马奇和多丽丝·科尔斯责备地大声吵吵着。

  “梅布尔,你这个小东西——去了这么久。”

  她坐在一个矮凳上,调了调那把尤克里里琴,唱了起来。他们都加入进去。

  “这可能吗,”萨特思韦特先生想。“关于我的宝贝能写出这么多傻今今的歌。”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种采用切分音节奏的哀婉动人的调子激动人心。尽管如此,当然,它们远远比不上老式的华尔兹。

  气氛非常热烈。切分音节奏的曲子继续着。

  “没有交谈,”萨特思韦特先生想,“没有好的音乐,没有安宁。”他希望世界没有变得如此嘈杂。

  突然梅布尔·安斯利不唱了,远远朝他微微一笑,开始唱格里格的一首歌。

  我的天鹅——我美丽的……

  这是萨特思韦特先生很喜欢的一首歌。他喜欢末尾那单纯无邪的惊讶的调子。

  难道只是一只天鹅吗?一只天鹅吗?

  之后,聚会散了。马奇给大家拿出了饮料来,她父亲拿起被放在一边的尤克里里琴,开始漫不经心地拨弄它。大家互道了晚安,陆陆续续地向门口越走越近。每个人马上都说起话来。杰拉尔德·安斯利悄悄地溜走了,离开了大伙。

  在起居室外面,萨特思韦特先生向格雷厄姆太大礼节性地道了晚安。有两个楼梯,一个近在眼前,另一个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格雷厄姆太大和她的儿子经过旁边的楼梯,而杰拉尔德·安斯利已经从这儿走在了他们前面。

  “你最好拿上你的尤克里里琴,梅布尔,”马奇说,“要是你现在不拿,明天一早你会忘了的。你一大早就得出发。”

  “过来,萨特思韦特先生,”多丽丝·科尔斯边说边粗鲁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早点睡觉——等等。”马奇挽着他的另一只胳膊,三个人在多丽丝的阵阵笑声中走过走廊。他们在走廊尽头停下来等着大卫·基利过来,后者迈着均匀缓慢得多的步子,边走边关掉电灯。他们四个人一起走上楼去。

  第二天一早,萨特思韦特先生正准备下楼去餐室吃早饭,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门,马奇·基利走了进来。她的脸死人般地苍白,浑身抖个不停。

  “哦,萨特思韦特先生。”

  “亲爱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他握住她的手。

  “梅布尔——梅布尔·安斯利……”

  “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某件可怕的事情——他知道这一点,马奇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她昨晚上吊死在……在她的门后。哦:太恐怖了。”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呜咽着哭了。

  上吊死了。不可能。不可思议。

  他对马奇说了几句理解的安慰的话,匆匆下楼了。他发现大卫·基利看上去困惑不解,无能为力。’“我给警方打电话了,萨特思韦特。显然是感到厌倦了。

  医生也这么说。他刚检查完那个——那个——天哪,那可是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她肯定极度地不快乐——才会那样做——还有昨晚那首奇怪的歌。天鹅之歌①,嗯?她看上去特别像只天鹅——一只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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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Swan Song:天鹅临死时发出的忧伤动听的歌声。此处译作天鹅之歌。——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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