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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她接过手来。汤玛士心想这个耳环对她那小巧的耳朵来说是太大太俗丽了一点。她今天戴着的一对也太大了。

  他说:

  “你游泳的时候也戴着耳环,不怕掉了吗?”

  “噢,这些是非常便宜的东西。因为这个我不得不戴耳环。”

  她摸摸左耳。汤玛士记起来了。

  “噢,对了,那次老邦瑟咬伤了你?”

  奥德莉点点头。

  他们陷入沉默的童年记忆中。奥德莉·史但迪西(她那时的名字),一个细长腿的小女孩,脸凑向一只叫邦瑟、脚爪受伤的狗脸上想抚慰它。它狠狠咬了她一口。缝了几针。现在并没有多大的伤痕——只有小小的一块疤痕。

  “我的好女孩,”他说,“几乎看不出疤痕。你何必在意?”

  奥德莉停顿了一下,然后诚恳他说:“因为——因为我就是忍受不了瑕疵。”

  汤玛士点点头。这跟他所了解的奥德莉相符——她要求完美的本能。她本身就是件如此完美的作品。

  他突然说。

  “你比凯伊美多了。”

  她很快地转过头来。

  “噢,不,汤玛士。凯伊——凯伊真的很可爱。”

  “只是外表,里子却不然。”

  “你是指,”奥德莉有点感到好玩地说,“我美丽的灵魂?”

  汤玛士敲敲烟斗里的灰烬。

  “不,”他说,“我想我指的是你的骨架。”

  奥德莉笑出声来。

  汤玛士重新装满一烟斗的烟丝。他们沉默了将近五分钟,汤玛士不只一次地偷瞄着奥德莉,他看得很巧妙,她并没发觉到。

  他终于平静地说:“有什么不对劲,奥德莉?

  “不对劲?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有点儿什么事?”

  “不,没有什么事,完全没有。”

  “有。”

  她摇了摇头。

  “你愿意告诉我吗?”

  “但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我想我也许是个笨人——可我还是要说话的。”他停了一下又说,“奥德丽——你不能把它忘了吗?为什么你不能都统统随它去呢?”

  她的小手颤动地抠着岩石。

  “你不了解——你也不可能着手去了解。”

  “不,奥德丽,我亲爱的,我了解,我心里很清楚。”

  她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他。

  “我完全了解你所经受的一切。而且——而且清楚地知道,这对你说来意味着什么。”

  奥德丽脸色苍自,连嘴唇都快要没血色了。

  “我想,”她说,“过去我认为——谁也不知道的。”

  “但是,我知道,我——我不想谈这个。想着重告诉你的是,一切都已结束——全都过去了。”

  她低声说:

  “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结束的。”

  “你听我说,奥德丽,沉湎于往事的回忆是没有好处的。即使你已经忍受了可怕的折磨。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也是无补于事的。要向前看——不要回头顾盼。你还很年轻,你必须使生活活跃起来;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应该想的是明天而不是昨天。”

  她用镇静的大眼睛凝视着他,而她的眼神丝毫没有透露她的真实思想。

  “如果我做不到这点呢?”她说。

  “但我必须这样做。”

  奥德丽柔和地说:

  “我想你还不了解。也许在对待有些事情上,我——我的态度还不大正常。”

  他粗暴地打断了她。“废话,你……”他又不说了。

  “我——我怎么啦?”

  “我在想过去的你,那时你还是一个小姑娘——一你和内维尔结婚以前。你为什么要和内维尔结婚呢?”

  奥德丽嫣然一笑。

  “因为我爱上了他。”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可你为什么爱上了他?他有什么值得你那么深地去爱呢?”

  他眯着眼,好像要看穿那个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小女孩的眼睛。

  “我想,”她说,“这是因为他对一切都很自信。这正好和我相反,我爱坠入幻想——而且不太现实。内维尔却是非常讲究现实的。他是那么幸运,那么相信自己,那么——他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所缺乏的。”她还微笑着补充一句。“而且长得也很漂亮。”

  托马斯·罗伊德挖苦地说:

  “当然,理想的英国人——运动场上的健将,长得标致,又很谦虚,是第一流的绅士——要什么有什么。”

  奥德丽坐得直挺挺的,凝视着他。

  “你恨他。”她慢慢说,“你非常恨他,是吗?”

  他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用双手形成杯状划了一根火柴,重新点燃已经熄灭了的烟斗。

  “如果我恨他你会感到奇怪吗?”他含混地说,“他会打球,又会游泳、跳舞,能说会道。他有的一切我全没有。我是一个舌头硬邦邦的笨汉,一只手还残废了。他脑袋瓜那么灵活,干什么总是一帆风顺,而我却是一个呆板的废物。他还和我惟一钟情的姑娘结婚了。”

  奥德丽难以察觉地哼了一声。他蛮横地说:

  “这些你一直是都知道的,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从你十五岁起就爱上你了。你知道,我现在仍然——”

  她打断了他。

  “不,现在不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奥德丽站了起来,带着沉思的神色平静地说:

  “因为——现在——我和过去不一样了。”

  “在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他也站了起来,脸朝着她。

  奥德丽说:“即使你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我自己也总是说不准,我只知道……”

  她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她停住了,猛地转身向岩石那边的饭店快步走去。

  转过岩石,奥德丽碰上了内维尔。他四肢伸展躺在那里,睁眼盯着岩石上的一个小水坑。他抬眼看了一下,咧嘴笑笑。

  “噢,是奥德丽。”

  “嗯,内维尔。”

  “我在看一只螃蟹,一个多么活泼的小家伙。看,它在这儿。”

  她跪了下来,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看见了吗?”

  “嗯。”

  “抽烟吗?”

  奥德丽从他手里拿了一枝香烟,内维尔给她点了火。有好一会她没看他一眼,他有点紧张地说:

  “我说,奥德丽!”

  “嗯。”

  “一切都很好,是吗?我是说我们俩之间。”

  “是的,是的,那当然。”

  “我是说——我们俩现在是朋友了。”

  “噢,是的——当然是的。”

  “我——我希望我们俩能够成为朋友。”

  内维尔热切地看着她,奥德丽局促不安地笑了一下。

  他健谈地说:

  “今天玩得真痛快,天气很好,一切也都是很理想,是吗?”

  “噢,是的。”

  “九月份这样的天气可以说够热的。”

  “是真够热的。”

  一阵沉默。

  “奥德丽……”

  她站了起来。

  “你妻子在叫你,她在向你招手呢!”

  “谁——噢,凯。”

  “我是说你妻子。”

  他爬了起来,站在那里望着她。

  他用极低的声音说:

  “奥德丽,你是我的妻子……”

  她掉头走了。内维尔穿过沙滩,沿着海滨向凯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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