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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对呀,有那么一天,她就站在门外按门铃,神色上有点儿害怕;她是个俊俏小妞儿,十分可人,一身穿着的都是精致衣裳。她说了:“您是美克的母亲,是吗?而我就说:‘是呀,小姐是什么人?她说:‘我是他太太。’又说:‘我一定得来看看您,我不认识美克的娘,似乎不应该……’我就说:‘我敢赌他不要你来认识我。’她踌躇了一下,我就说:‘你用不着告诉我那一点,我对自己的孩子有认识,他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我统统知道。’她说:‘您想——或许他为您难以为情,因为他和您都穷而我阔嘛,但是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并不是那一种人,不是,说实在的,他并不是那一种人。’我又说了:‘小姐,你用不着告诉我的,我儿子的缺点是什么我全知道;那倒不是他的缺点,他并不以自己的娘而难以为情,对自己的出身也不怎么觉得难堪。”

  “‘他并不是为我觉得难以为情,’我向她说道:‘如果有什么的话,他是怕我;你明白吗,我对他认识得太多了。’这些话似乎把她逗乐了。她说:‘我料到作妈妈的一向有那种感觉——她们对儿子的一切一切都知道;我也料到作儿子的,也就因为这一点而觉得难以为情吧!’

  “我说了,这种说法也许十分确切。当你小时候时,总是假装成向全世界演一出戏。我一直记得,我年纪小时在姑妈房里,我床上的墙壁,有一幅金框的图画,画着一只好大好大的眼睛。上面写着:‘上帝窥我。’每当我睡觉以前,都使我一身发毛,寒到了背脊骨上。”

  “爱丽既然见过了您,她应该告诉我才是,”我说:“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成莫大秘密,应该告诉我的。”

  我很火,火得很,以前竟毫不知道爱丽会连这种事都向我保密。

  “孩子,她对自己那么做,也许有一点点儿惊骇吧,但决不能说是害怕你。”

  “来吧,”我说:“来看看我们的房子吧。”

  我不知道妈妈喜欢不喜欢我们的房子,大概不喜欢吧。一间间房子都看遍,扬起了眉头,然后进入那间阳台房间里,爱丽和葛莉娜正坐在里面。她们刚刚从外面回来,葛莉娜一件深红的毛料斗篷,一半披在肩头上。妈妈望着她们两个一阵子,站定了,就像在那里生根似的。爱丽跳起身走过房间到我们面前来。

  “呵,是罗太太,”她说道,转身对着葛莉娜;“这是美克的妈妈,来看看我们的房子和看看我们,这真是太好了呀!这位是我的朋友葛莉娜。”

  她伸出两只手来握住妈妈的手,妈妈望望她,然后又望着她身后的葛莉娜,紧紧盯着看。

  “我明白了,”她对自己说道:“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啦?”爱丽问道。

  “我一直奇怪,”妈妈说:“奇怪这里的一切一切会是什么情形。”她四面看看:“不错,这幢房屋很好,窗帘好、椅子好、油画好。”

  “您一定想喝点茶吧。”爱丽说。

  “看上去你们都喝完了茶似的。”

  “喝茶这件事决不需要喝完了的,”爱丽说道,然后又对葛莉娜说:“葛莉娜,我不要按铃了,请你到厨房去重新沏一壶茶好吗?”

  “当然啦,亲爱的,”葛莉娜说,便出房间去,回头对母亲瞟了锐利的,几乎是害怕的一眼。

  妈妈坐了下来。

  “您的行李在哪儿?”爱丽说道:“您来住在这儿吗?我希望是。”

  “不,小姐,我不住下来,半个钟头以内我就要搭火车回去,我只是要来看看你们。”然后她又很快加上一句,或许因为要在葛莉娜回来以前说出来:“好孩子,现在你用不着担心,我把你来看过我的那一趟都告诉他了。”

  “美克,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爱丽说得很坚定:“只不过我以为不告诉你要好些。”

  “她出于心里的厚道,的确也是,”妈妈说了:“美克,你娶了个好女孩,而且漂亮得很。不错,非常漂亮的一位。”然后又轻声轻气说了一句:“我很抱歉。”

  “抱歉?”爱丽说了一声,隐隐约约有些儿不解。

  “抱歉为了我以前对许多事情的想法,”妈妈说道,神色上也略略呈现了些紧张:“这个,诚如你所说,做妈妈的都像那样子,一向对儿媳妇都有些猜疑。不过我一见到你,我就知道儿子有福气了;在我看来,好得不像是真的,而事实的确如此。”

  “太文不对题了嘛,”我说,可是我向她说时却含笑道:“我一向有最优秀的鉴赏力呀。”

  “你一向有的是昂贵的鉴赏力,那就是你的意思吧,”母亲说道,望望那些织锦窗帘。

  “有昂贵的鉴赏力,我真的认为并不是件坏事唉。”爱丽微微笑着向妈妈说道。

  “你偶尔也得要他节省点儿钱,”妈妈说道:“这对他的个性会有好处。”

  “我决不肯使自己的个性受别人的改进,”我说:“娶太太的好处,就是太太想到你所做的事情一件件都十全十美,不是那样吗?爱丽。”

  爱丽的神色现在又快乐起来了,她哈哈笑着说:“美克,你又自命不凡了,你很自负嘛。”

  这时葛莉娜带了茶壶回来了,我们原来的有些儿不自在,刚刚克服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葛莉娜一回来,紧张又恢复了。妈妈没有答应爱丽挽留她住下来的愿望,过了一阵子以后,也就不再坚持了。她和我陪着妈妈,沿着盘旋的车道穿过树林向大门口走去。

  “这地方你们叫它什么名字?”妈妈猝然问道。

  爱丽说:“吉卜赛庄。”

  “呀,”母亲说道:“不错,你们这儿附近有很多吉卜赛人,是吗?”

  “您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我来时就见到一个,她古怪地望着我,就那么望着。

  “实际上,她不会有什么,”我说:“有点儿颠三倒四的,就那么回事。”

  “为什么你说她颠三倒四的,她望着我时,有一种好笑的神色,她因什么苦楚反对你们吗?”

  “我想并不是真有其事,”爱丽说:“全都是她想象出来的,说我们把她撵出了她的土地啦,或者像那一号儿的事情。”

  “我料想她要的是钱,”妈妈说:“吉卜赛人都像那样儿,有时候大唱其歌、大跳其舞,看他们如何唱、如何跳;可是他们那痒兮兮的手里有了钱,就马上停止唱,停止跳了。”

  “您不喜欢吉卜赛人嘛。”爱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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