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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10

  “喂,带子现在怎么样了?”佐贵子一进店门,吧台内的信二劈头就问。店里没半个客人。

  “说是还没还。”

  “甚么时候会还?”

  “那个人说他也不知道啊,他好像也在等对方联络。”

  那个人指的是影带的所有人——木村。来店里之前佐贵子也打过电话,可能是问得太勤,木村回话的口气显得很不耐烦。

  “都过多少天了,应该去跟电视台问一下吧。”

  “他说问过了,可是找不到负责人。”

  信二啐了一声,视线望向吧台上的一张小月历。

  “光凭那张照片,雅也那小子是不会给钱的。”

  “可是他看到照片不是害怕了吗?你上次是这么说的。”

  “他害怕是听到有影带之后,所以那带子里一定有拍到东西,只要拿到那卷带子,他就只能认栽了。”

  “不如骗他说我们拿到带子怎么样?”佐贵子突然想到这个点子。

  “骗他有甚么用?他一定会问拍到甚么。”

  “随便编呀!就说拍到我爸还活着的证据。”

  “你以为那样骗得倒他?那家伙胆子可大得很。”信二点燃一根Marlboro,抽了一、两口,又按熄在烟灰缸里。

  或许吧。佐贵子心想。在避难所碰面时,雅也对她的态度非常自然。就对待一个失去父亲的表姊而言,他的表现几乎无懈可击。若是一般人,对一个自己亲手杀死的人的女儿,是摆不出那种和善面孔的。

  忘了甚么时候,之前俊郎也常讲,水原家工厂要是交给儿子经营,下场也许不会那么凄惨。

  吧台的电话响起。信二拿起听筒,不悦的神情瞬间转为讨好的笑容。

  “你好你好……是,这我知道,这个月中是吧……好的……好的……哪里,我们也正在想办法……当然,一定会筹到的……是。”

  佐贵子听得出那是来讨债的。这阵子打来店里的尽是这种电话,她觉得信二赔不是的语气也越来越圆滑了。

  粗鲁地挂上听筒后,他又板起一张臭脸,从架上拿起一瓶Hennessy,往白兰地杯倒了两公分高的酒,狠狠喝了一口。

  “那人叫木村是不是?再去打一次电话。”

  “我刚刚才打过。倒是那个,要怎么办?”

  “那个?哪个?”

  “我爸的遗体。不能再放下去了。”

  果不其然,信二的脸色变了。想到不知他会骂得多难听,佐贵子不禁畏缩了。

  信二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说了一句:“关我屁事。”把剩余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11

  仓泽克子让疲倦不堪的身体瘫在廉价长椅上。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在床上了。依指示前往各个灾区、不断采访避难所,好一阵子不曾好好洗澡,吃的净是以机车运来灾区的便当。

  “其实想一想,”和她一组的摄影师塩野说:“采访战地搞不好还没这么累。打仗的话,不会有这么多民众在这么大的范围里同时受害,采访目标集中多了。而且交通也会比较方便,搭帐篷的地点也比较好找。”

  克子没应声。塩野老爱抱怨,再者她也没有回答的力气。体力已逼近极限,但她自己也明白精神上的损耗远远超过肉体。这几天,他们到底看过几百人的悲剧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渐渐把尸体视为物质而不是人,她甚至开始产生危机意识,深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精神异常。

  手机响了。克子和塩野对看一眼,反正一定是局里打来的,这次又要叫他们到哪里去?又会命令他们拍多悲惨的画面?

  这通电话传达的指令是,大臣将巡视灾区,要他们前往采访。克子觉得这工作很没意义,叫他们去拍大臣穿着灾区工作服作秀吗。

  “还有,今天那个叫木村的人又打电话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搞不清楚,等回局里我会调查的。”

  挂断电话,她将接下来的工作指令转达给塩野。他也只能苦笑。

  从昨天就听说有木村这号人物打电话找她,她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对方说借了一卷带子给她,但她毫无印象。

  既然对方知道克子的名字与公司,可能是看过名片或类似的东西。来到这里之后,她给过几个人名片。虽不至于逢人就给,一旦有人要求又不好拒绝。之前在拍摄某间避难所时,也曾有个年轻女子要走了名片。女子表明自己是志工,过来请他们不要未经许可擅自拍摄受难者。克子还记得那是个美丽的女子,当她看到克子名片上的来头,点点头便离去了。

  总之,克子并不打算回电话给那个叫木村的人。她没那种闲工夫。

  12

  说是从瓦砾堆中捡出必要的东西,其实用一个手提旅行包来装便绰绰有余了。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重要的就只有寿险保单和存折印鉴。即便是存折,里面也没多少钱。其余就是几件替换衣物。

  这几天不离身的厚夹克终于能脱下扔掉了,他找到一件黑色的连帽粗呢外套,虽然是便宜货,但往毛衣上一套,感觉似乎多少回到了文明生活之中。

  要舍弃家园最大的难题,便是被埋在当中的父亲遗体。棺材已支离破碎,遗体也损伤处处。在志工与区公所的帮助之下,总算是运到避难所去,但不得已只能以黑色塑料袋权充棺材。葬仪社那边没有任何联络,雅也决定置之不理,反正丧葬费用是事后付款。他算准了现在这种局面,葬仪社不可能前来收取守灵夜的费用。因为各地的火葬场都无法使用,葬仪社一定也是乱成一团。

  雅也在体育馆入口等候,只见美冬迎面走来,身穿牛仔裤搭羽毛背心的寻常打扮,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化了点淡妆。一上妆,更突显她的美貌。他想,若是头发也好好造型,稍加打扮,走在街上应该任谁都会被美冬吸引吧。

  “久等了。”

  “车呢?”

  “停在大门前。遗体呢?”

  他以手推车搬运美冬的双亲与幸夫的遗体,志工也一道帮忙。

  停在外面的是一辆白色厢型车,侧面印有建材行的商号。是美冬主动开口由她去安排车子,但她却没解释车子是从哪里来的。雅也问她是不是有朋友在建材行。

  “建材行?怎么说?”

  “这里不就写着吗?”他指了指厢型车的侧面。

  “啊啊,真的耶。哦,原来是建材行的车呀。”美冬一副现在才注意到的样子。

  “你从哪里借来的?”雅也问。

  “秘密。”她伸出食指抵住嘴唇。

  “这样更令人在意了。”

  “我说雅也,这世界上充斥着物质,车子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只是出一点钱,借用这些世界都快装不下的东西而已,在意这种事也没意义呀!来,把遗体抬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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