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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典子跟着他向后看,他们身后是一栋老旧的大楼。

  “大楼?”

  “这里也是我们的游乐场。”

  “这种地方也能玩呀?”

  “时光隧道。”

  “咦?”

  “我小时候,这栋大楼还没盖好,盖到一半就被闲置在那里。会出入大楼的,就只有沟鼠和我们这些住附近的小孩。”

  “不危险吗?”

  “就是危险,小鬼才会跑来啊!”秋吉笑了,但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再度抬头看大楼。“有一天,有个家伙发现了一具尸体,是男人的尸体。”

  “被杀的……”他接着说。一听到这句话,典子觉得心口一阵闷痛。

  “是你认识的人吗?”

  “算是,”他回答。“是个守财奴,每个人都讨厌他,我也很讨厌他。那时候大概每个人都觉得他死了活该吧,所有住在这一区的人都受到警察怀疑。”

  接着,他指着大楼的墙。“墙上画了东西,看得出来吧?”

  典子凝神细看。颜色掉得很厉害,几乎难以辨识,但灰色墙上的确有类似画的东西。看来像是裸体的男女,彼此交缠,互相爱抚,实在算不上是艺术作品。

  “命案发生后,这栋大楼就完全禁止进入。过没多久,这栋触楣头的大楼也有人要租,一楼有一部份又开始施工了。那时候,大楼墙上用塑料布围起来。工程结束,塑料布也拆掉了,露出来的就是这幅下流的图。”

  秋吉伸手进外套的内口袋,抽出一根烟。他叼住烟,以刚才那家啤酒屋送的火柴点着。“不久,一些鬼鬼祟祟的男人就常往这里跑,进大楼的时候还偷偷摸摸的,怕别人看到。一开始,我不知道在大楼里能干嘛,问别的小孩,也没有人知道,大人也不肯告诉我们。不过没多久,就有人搜集到情报了。他说那里好像是男人买女人的地方,只要付一万圆,可以对女人为所欲为,还可以做墙上画的那档事之类的。我无法置信,那时候的一万圆很大,不过我还是不能想象怎么会有女人去做那种买卖。”吐了一口烟,秋吉低声笑了。“那时候算是很单纯吧,再怎么说,才小学而已。”

  “如果是小学那时候,我想我也会很震惊。”

  “我没有很震惊啊,只是学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甚么。”他把不算短的烟丢在地上踩熄。“讲这些很无聊吧。”

  “喏,”典子说,“那个凶手抓到了吗?”

  “凶手?”

  “命案的凶手啊。”

  “哦,”秋吉摇摇头。“抓到没啊,我不知道。”

  “哦……”

  “走了。”秋吉迈开脚步。

  “要去哪里?”

  “地铁站,就在前面。”

  典子和他并肩走在暗暗的小路上。又旧又小的民宅密密麻麻地并排着,其中有很多连栋住宅。各户人家的门紧邻道路,近得甚至令人以为这里没有建蔽率的规定。

  走了几分钟后,秋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注视着小路另一边的某户人家。那户人家在这附近算是比较大的,是一幢两层楼的日式建筑。好像是店面,门面有一部份是铁卷门。

  典子不经意地抬头看二楼,那里挂着旧招牌,“桐原当铺”几个字已经模糊了。

  “你认识这户人家?”

  “算是,”他回答。“算认识吧。”然后又开始向前走。

  当他们走到距当铺十公尺的地方,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女人从一户人家走出来。那户人家前面摆着十来个小盆栽,其中有一半以上突出到马路上。女人似乎准备为盆栽浇水,手上拿着浇花壶。

  穿着旧T恤的女人似乎对路过的情侣产生兴趣,先盯着典子看。用的是那种为了满足好奇心,即使对方不舒服也毫不在意的眼神。

  那双蛇一般的眼睛转向秋吉,女人出现了意外的反应。原本为了浇水而微微前倾的身体挺了起来。

  她看着秋吉说:“小亮?”

  但他看也不看那女人一眼,好像没注意到有人对他说话。他脚下的速度并没有改变,笔直地前进,典子只好跟着他走。很快地,两人从女人面前经过。典子发现女人一直看着秋吉。

  “认错人了啊。”他们走过之后,典子听到背后传来这一句,是女人的自言自语。秋吉对这句话也全无反应。

  但是,女人那声“小亮”,却一直在典子耳边萦绕。不仅如此,更有如共鸣一般,在脑海里大声回响。

  ***

  在大阪的第二天,典子必须单独度过。早餐后,秋吉说今天有很多资料要搜集,晚上才能回饭店,便出门了。

  待在饭店也不是办法,典子决定再到前一天秋吉带她去过的心斋桥等处走走。银座有的高级精品店这里也不少,和银座不同的是,柏青哥店、游乐场和精品店比邻而立。也许要在大阪做生意,要先学会放下身段。

  典子买了点东西,但时间还是很多。她兴起了再去一次昨晚那个地方的念头,那座公园,还有那家当铺。

  她决定在难波站搭地铁。她记得站名,应该也还记得从车站过去的路。

  买了车票后,她一时兴起,到零售店买了一台即可拍相机。

  典子下了车,沿着前一天跟着秋吉走过的路反方向前进。白天和黑夜的景色大不相同,好几家商店在营业,路上的行人也很多。商店老板和路人的眼神都炯炯有神,当然,并不纯粹是活力十足,而是彷佛有不良居心栖息在闪烁不定的眼光里,要是有人一时大意,便要乘虚而入,占一顿便宜。印证了秋吉的形容是正确的。

  她在路上漫步,偶尔随兴按下快门。她想以自己的方式,记录秋吉生长的地方。只是,她认为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她来到那家当铺前,但店门紧闭,也许已经歇业了。昨天晚上并没有注意到,但白天看来,这里有一种废墟般的气氛。

  她用相机拍下这幢破屋。

  然后是那栋大楼。公园里,孩子们踢着足球,典子在喧哗声中拍下了照片,也将那幅淫猥的壁画纳入镜头。之后,她绕到大楼的正面。现在这里看来并没有经营见不得人的买卖,和泡沫经济崩溃后那些用途不明的大楼没甚么差别,不同的只是这里老朽得厉害。

  她来到大马路上,拦了出租车回饭店。

  晚上十一点多,秋吉回来了。他看起来心情极差,也非常疲倦。

  “工作顺利结束了?”她畏畏缩缩地探问。

  他整个人瘫在床上,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结束了,”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是吗,那太好了——典子想对他这么说,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结果,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在各自的床上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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