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蔡骏 > 天机·第三季:大空城之夜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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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大山深处的白夷村寨,就连村民们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究竟属于泰国还是缅甸。几百人的村子完全与世隔绝,仍然保持着古老的习俗。据说他们已在这里生活了八百年,就连美国的军用地图上,也没有标出这个地方。 村民们在童建国的伤口上敷了一层特殊的膏药。老僧人用火钳给他做了外科手术。老僧人事先给他服用了一种草药,强烈的腥臭味令他再度昏迷,因此起到了麻醉作用。除了一小块弹片过于接近神经,无法取出外,其余的弹头都被取了出来,让他脱离了危险。 一直照顾他的是兰那,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穿着白夷人的长裙,时常挽着古典的发髻,连着半个月给他端茶送药。她的眼睛不同于汉人,连同鼻子和嘴唇的形状,明显来自不同的文明。当她在火塘边穿梭时,童建国感觉她并不是真人,而是来自古代的美丽鬼魂,熊熊火光染红她的眼眸,目光闪烁着射向每个男子的心。 越过边境参加游击队很久了,他已学会当地每个民族的语言,每夜都想和兰那说话。但她显得非常含羞含蓄,完全不同于她的同胞们,经常低头不语,答以微笑。 在一个树影婆娑的雨夜,童建国再度用白夷话问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兰那小心地给他的伤口换了药,破例地轻声回答:“因为你很勇敢。” 童建国想想也是,如果其他赞美不敢接受的话,那么“勇敢”二字倒是当仁不让。他裸露着半边后背,咬牙忍住换药的痛楚,他感受到兰那的手指,冰凉如玉地划过皮肤,仿佛一把利刃割开自己。 他猛然回头抓住她的手,双眼被火塘映得红红的,心跳得要蹿出嗓子眼。火热的体温传递到她手上,似乎要融化千年的冰。 兰那立即挣脱开来,躲在一边说:“别,别这样。” “对不起。”童建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披起衣服低头说:“谢谢你。” 她躲在火塘的另一端,这么看就好像被火焰包裹着。她娇羞地眨了眨眼睛,便如精灵般退出了竹楼。 当童建国的伤势基本痊愈后,便暂时留在村寨里。他无法联系到游击队,也难以独自走出这片大山。兰那却渐渐疏远了他,几次相遇都只微笑不语。童建国从没见到过兰那的家人,她独自生活在一幢竹楼里,村名们都非常尊敬她,好像她才是村寨的中心。他悄悄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兰那是古代王族的后裔,世代统治着附近的村寨。但最近几十年的战乱,将周围的村寨都毁灭了,只剩下最后这片世外桃源。 “这么说来她是公主?” “是,但大家通常叫她‘罗刹女’。” “罗刹女?” “传说一千年前,这附近有个古老的国家,名叫罗刹之国,他们的王族就叫罗刹族。后来,罗刹之国起了战乱,王族躲入这一带的深山中,成为这些村寨的统治者。我们最崇拜勇敢的男人,因为当年有一个勇敢的武士,在罗刹之国灭亡的时候,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童建国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兰那会说“因为你很勇敢”,但自己真的勇敢吗?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村民继续说:“兰那是最后一个罗刹族人。” 游击队员的生涯,已让他成为一部战争机器,他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柔软,只剩下杀人不眨眼的铁石心肠。但自从来到这里,荒芜的心开始萌芽,渐渐长出许多绿色的小草,虽然也心烦意乱,却偶尔感到淡淡的幸福——全是因为兰那的手指,曾经在他的皮肤上划过。 雨季的夜晚,童建国在竹楼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听着外面淋漓的雨声,幻想兰那再度走过火塘,轻轻坐在他的身边。她放下那丝绸般的长发,垂在他的耳边厮磨,透着淡淡的兰花香气,由此沁入脑海的深处。最诱人的是她的指甲,像遥远北国的冰块,在他的背上划出奇异的图案,渗透着男人的鲜血…… 可梦醒来心里却无限惆怅,原来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后悔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难道是为了将青春蹉跎在战场上,看着自己渐渐老去吗?黎明时分的无限寂寞,让他走出昏暗的竹楼,雨中有个白色人影一晃而过,他连忙戴上斗笠追上去,在村口的小道赶上了她——那张异域的脸庞沉默无声,嘴角带着神秘的气息,如一朵古老的蓝莲花。 那时候的他语言笨拙,只能盯着她的眼睛,默默地将斗笠戴到她头上。隔着阴暗模糊的雨幕,清晨的村寨寂静无声,就连公鸡也忘记了打鸣。几滴雨点落到兰那脸上,他轻轻地为她拭去,手指便停在了她的面颊上,从她的鼻尖到嘴唇…… 突然,身后的庄稼地里有了动静,童建国警觉地回过头来,却见到最熟悉的游击队制服——那个人早已经衣衫褴褛了,头发和胡子乱蓬蓬的,长得就像野人,刚爬上田埂就倒地不起。 童建国急忙扶起他,拔开覆在他脸上的野草,惊诧地喊道:“李小军!” 虽然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他们都是上海的知青,住在同一条弄堂里,共同来到云南插队落户,又一起私越边境参加游击队,在腥风血雨中度过了几年,彼此救过对方的性命,直到一个月前在战场被打散。 他们将李小军抬回竹楼,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他只是因身体极度虚弱而昏迷。童建国和兰那共同守护着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清醒过来。李小军看到童建国自然分外激动,两行热泪如细流一样,淌个不停。等情绪平复后,他才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经历,原来在整整一个月前,他独自冲出了战场,在莽莽的森林中流浪,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野果,遇到野兽就用手中的自动步枪打。他多了三十多天野人般的生活,终于发现这片山谷,却晕倒在村寨边的田地里。 几天后李小军已完全恢复了,他和童建国一直都情同手足,劫后余生相逢在这里,仿佛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于是两人都留在这个村寨,一起与村民们耕田挑水,像回到十多年前的知青生活。 兰那保持着矜持含蓄,偶尔和童建国、李小军一起,三个人结伴去山上打猎,李小军的枪里还有不少子弹,经常能打到野猪和山鸡。童建国照旧是言语不多,倒是李小军能说会道,他个头挺拔、身材消瘦,长着一张电影演员似的脸。过去在云南的时候,就惹过不少女知青的暗恋。 那次山上打猎的路上,他们发现了一尊佛像,被大榕树的根须纠缠着,几乎已看不清面目了。兰那莫名地激动起来,抚着佛像的脸庞潸然泪下。童建国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悲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突然幽幽地说:“我听到它在哭。” 李小军用白夷话回答:“我也听到了。” 童建国睁大眼睛,竖着耳朵却什么都没听到。 佛像,确实在哭。 无底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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