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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夜凉如水,我在潘帕斯草原的深处每靠着自家门前的木头栏杆,喝着从自家田地里榨出的玉米汁。

  莫妮卡缓缓走到我身后,抚摸我的头发说:“亲爱的,你为什么又忧愁起来?”

  “我在怀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大着肚子的莫妮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你小子又犯精神病啦?”

  “最近,我总是半夜做噩梦——梦到自己早就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那么说来我也是鬼?”莫妮卡气呼呼地抓着我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我们的孩子也是鬼?”

  “不,我也希望这只是个噩梦。”

  我绝望地抬起头来,眼角闪烁着泪水,她温柔地叹息一声,抱着我的脑袋说:“亲爱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夜深了,她把我拉回卧室,关灯睡觉。

  但我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疲倦地熬到凌晨十分,感到有人在说——“嘿嘿!我来了!”

  “啊,谁?”

  我被吓了一大条,嘴里却没发出声音,纯粹是在心里说话。

  “你的朋友,梅菲斯特。”

  “天哪!你怎么还在我心里?”心跳莫名地加快,那个幽灵仍然潜伏在我的右心室,“你已经四年没有出来过了,我都以为你早就死了!”

  “胡说八道,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这个幽灵也不会死的。”

  我战战兢兢地心底回答:“你又想来说什么?”

  “你还记得吗?我们之间的打赌。”

  “打赌?”

  “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你的灵魂将永久地被我占有!”

  幽灵梅菲斯热先生,说出我们之间的赌约,也是被我选择性失忆的赌约。

  “哦……我……我想起来了……”

  “对不起,我已帮你实现了一切愿望——消灭敌人、死里逃生、事业成功、家庭幸福……”他幽幽地吐出一口寒气,“你,是不是感到很幸福?”

  “是。”

  “你是不是非常留恋你拥有的一切?”

  我再次毫不迟疑地强调:“是,丝毫都不想失去!”

  “真的吗?”

  “千真万确!”

  我知道即便编个谎话骗他也没用,因为梅菲斯特就住在我的心里,他知道我的一切想法。

  “对不起——你已经输了!”

  幽灵邪恶地笑了起来,让我无比恐惧地问道:“你将永久占有我的灵魂?”

  “是!”

  “等一等!等一等!”我着急地大喊起来,“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再研究研究……”

  “其实,今晚我的使命,就是把你从梦中叫醒!再见。”

  梅菲斯特瞬间消失在心中,即便我再怎么苦苦哀求,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要死了吗?

  这一切都是幻觉吗?

  当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当我绝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阳光正洒在身上。

  清晨,七点。

  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不需要窗帘,我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田野,终于放心地吁出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个梦。

  旁边睡着我的妻子莫妮卡,有个宝宝让她睡眠好了许多。早上我得去趟称里的超市,把一周的生活物品买回来。我没有吵醒熟睡的她,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小心地下床穿衣服,简单洗漱走出家门。

  我坐上一辆越野车——这是我管理农田的交通工具,迅速发动开上公路。

  阳光继续洒在车上,以及公路两边的滚滚麦浪——忽然感觉生活多美好,我惬意地打开汽车CD,放着陈百强的粤语老歌。

  汽车音响里放出一段淡淡忧伤的歌声——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结实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一生何求曾妥协也试过苦斗梦内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一生何求谁计较赞美与诅咒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南美阿根廷草原深处,我驾车驶空旷无人的田野,听着这首陈百强的《一生何求》,仿佛雨点阵阵落在心底——唱的不正是我的故事吗?

  一生何求?

  遇到过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也享受过人生最幸福的瞬间,遇到过迷惘也遇到过挫折,有过悲伤抉择也有过艰难战斗,接下来便是平凡却美好的人生旅途。

  一生何求?

  然而,我到现在才明白——“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我所失去的是什么?

  我的所有又是什么?

  一生何求?

  当陈百强的声音渐渐远去,这个已化为幽灵的男子,似乎为我打开另一道大门。

  啊,眼前的公路竟然刹那消失,车窗外的连绵不断的麦田,却变成北极般冰冷的大海。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却连手中的方向盘也消失了!

  突然之间,整个世界已天翻地覆——再也没有越野车,再也没有春天的原野,只有烟雾弥漫的天空,充满刺鼻味的悬崖,灼热烫脚的黑色岩石,模糊不清的神秘别墅,渐渐沸腾的北大西洋!

  头顶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欢迎回到冰火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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