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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父亲,我来了。

  先把手机往兜里塞好,小心地将脚跨过井圈。就像当初在美国越狱,我已精于此道身手矫健。脚底总算踩进凹陷,才把整个身体钻下去,但双手仍紧紧抓着井圈。直到确定脚下已站稳,我才把手往下撑住井壁,艰难地扒住上头的凹陷。

  此刻,整个人都已在井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一只笨重的壁虎。

  我挪动着四肢,缓慢而扎实地往下爬,如果老爷子真的经常来此,那他的身体确实够棒,但愿也能熬过此次难关。

  不知往下爬了多少米,忽然感到脚下什么都没了,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才发现井壁上挖了个大洞。

  原来是人工开凿的地道,身后仍是深深的古井,大概也是给排水系统。这里的温度高于地面,恐是冬暖夏凉四季如春,还有完整的通风设备,墙上亮着昏暗的灯,仿佛原始版本的“狼穴”——说不定就是与希特勒的“狼穴”同一年代的产物?

  摸着墙壁往前走去,直到前方灯光更加明亮,闯入一间宽阔的石室。

  刹那间,后脑勺一阵剧痛传来,似回到史陶芬伯格的爆炸现场,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脑浆都要给震出来了!

  当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心底拼命地大喊:站起来……你要活着……站起来……

  然而,第二记闷棍又挟风而至。

  枯树……破庙……古井……地底……

  第二记闷棍。

  直对脑门的太阳穴,在它将我砸烂之前,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打了个滚。身边响起金属碰撞之声,闪烁耀眼的火星,若这下砸中非送命不可。

  尽管脑子依然疼得要爆炸,但求生欲望使我跳起来,躲过了第三记砸到地上的棍子。本能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看到袭击者的真容——五六十岁的男子,蓬松的长法半黑半白,一身黑色中式棉袄,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手中舞着一根铁棍,颇似金庸笔下的世外高人。

  我痛苦地捂着后脑勺,幸好没流血只是肿了个大包。对方也警惕地举起双手,铁棍直指我的眉心,却不再冲上来进攻,仔细端详我的容貌——四目相对瞬间,仿佛有电流穿过我的身体,那是某根无法割断的丝,紧紧缠绕心头,随着血管散布到每一粒细胞。

  “父……”仅仅一个字却说了那么久,我的牙齿和舌头都在颤抖,声带紧张得要绷断,终于跳出了两个完整的字,“父亲?”

  “你是谁?”

  这个被我怀疑是父亲的男人,嗓音嘶哑地缓缓问道,目光微微闪烁无比复杂。

  短短的一秒钟,我已用读心术看到了:“这就是端木明智说的那个小子?”

  原来,端木老头早就对他说过我了——他应该是我的父亲,隐居在此足不出洞不见天日,只有老爷子定期给来给养,所以上次老头急着离开“狼穴”,以免地下断了炊烟。

  “是!就是我——我是你儿子,古英雄!”

  我大胆直接地说出来,眼眶立即湿润,胸中激动的热流奔涌,真想抱住父亲大哭一场。

  然而,他却举起棍子喝道:“别过来!你是我儿子?对不起,他长得可与你不一样。”

  啊!他承认了!虽然没承认我是他的儿子,却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古英雄的父亲!

  就连我眼眶中的泪水都在颤抖:“父亲,端木老爷子一定说过我被人换了面孔——你的儿子并没有死,只是长了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已代替我死去,我也代替了那个人的身份。但是,我一直在寻找你,当我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后。尽管我一直没告诉妈妈,但我每时每刻都想和你们在一起。父亲,孩儿不孝被人换了一张脸,但不会改变孩儿的心!你快看看孩儿的耳朵后面,看看这块我们家族的胎记。”

  说罢转身背对父亲,撩起左耳展示给他看,一定可以看到那块胎记——红色新月如钩。

  身后沉默片刻,不知他会是什么表情。开心?激动?兴奋?害怕?怀疑?愤怒?或者认定我是个冒牌货,认定高能冒充古英雄而非相反的事实,然后一棍子将我砸死?

  但是,无论他是否相信,我都将坦然接受他的判断。因为可以看到父亲,看到他仍然好好地活着,已是我最大的满足。

  缓缓回过头来,却看到父亲紧锁的双眉。他放下铁棍紧盯我的脸,想要看出高能的面具底下,那张自己儿子的脸庞——他一定期望我还活着,那将是他后半生最大的幸福。

  然而,我却听到他冷漠的回答:“不,你是个骗子。”

  他不相信。

  端木老爷子都相信我了,我的父亲却不相信我。

  他不相信我是他的儿子,不相信他的儿子还没死,不相信我左耳后的胎记是真的,不相信世界上有我这样的传奇。

  当我那颗脆弱的心,要被他的这句话撕碎时,我突然找到原因所在——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一群不速之客来访。

  他早已发现了,并且非常自然地认定,是我将那群豺狼引入了秘道。

  所以,他说我是个骗子。

  没错,我确实是个骗子。我戴着高能的脸欺骗了全世界,当我戴着这张脸对父亲说出真相时,我依然被认为是个骗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还可以分辨出是三个人!

  我飞快地闪身转头一看,却发现一袭白色汉服,如幽灵穿过坟墓般的地道,直到那张漂亮迷人的脸蛋,还有飘逸乌黑的长发,深深刺痛我流泪的眼泪。

  慕容云。

  慕容云。

  几小时前,我在城市另一端与他辞别,如今再度相逢于地底,他却已换上一身汉服行头,甚至连假长发都贴上去了。

  他看着我的父亲淡淡地说:“你们父子见面却不相认,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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