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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二章 孤岛

  水。

  又是那片水。

  又是那片梦中不断重复的黑色的水。

  凌晨冷得发白的月光,照亮渐渐吞噬沙滩的水,照亮森林般的崎岖岩石,照亮背后城堡式的屋子,照亮一个瘦弱疲倦忧郁的十五岁少年。

  他听到水里有女子歌唱,在黑水很深很深的地方,泛起诡异环形的波澜,如同吊在绞索架上的绳套。

  于是,少年感到脖子骤然疼痛,空气中有什么越勒越紧,直到他接近窒息的地步。

  歌声渐渐环绕整片水面,甚至飘散到荒凉的岸上,直冲月光掩映的苍穹。

  本能驱使他往前冲去,若这样脖子就能好受些。果然,当他走进冰凉的水中,绞索便似乎松开。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像条干渴的鱼投入水中,全身被黑色液体包围,光滑柔软像在母腹。渐渐沉入浑浊水底,发现竟是超乎想象的深,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成为彻底的瞎子,只有耳边响彻幽灵的歌声。

  他听到了,不,他还看到了。

  因为那道光,深水中的某个角落,蓦地燃烧起来,照亮一片小小的水域。

  他看到了她。

  水底歌唱的女妖,她是那样美丽,飘散海藻般的长发,每根发丝都可以浮到水面,让人误以为水怪出没。

  他渐渐靠近了她,在她停止歌唱的时刻,不可遏制地吻了她。

  然而,他却后悔了。

  因为在吻她的瞬间,同时呛到了一口水,苦得他几乎呕吐出来。

  他才明白这不是湖水,而是咸咸的海水——黑色冰冷的大西洋。

  片刻挣扎之后,他摆脱美丽的女妖,穿越浑浊海水上浮,带着一串串鬼魅般哭泣的水泡,直至冲出大西洋的海面。

  月光照进少年的眼睛。

  时间,消失了。

  于是,我醒来了。

  就像那个致命的下午,我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重新分娩出母体,一个浑身羊水的婴儿,刚想发出第一声啼哭,却发现自己早已成年。

  刚才的梦真奇怪,水中的女妖是谁?

  不过,梦之前发生的一切,却不是梦。

  这是一个温暖的房间。

  贴着常春藤图案的墙纸,洛可可风格的吊顶,奶白色精致的衣橱,白银铸造的七枝烛台,还有我躺着的十八世纪大床。

  凡尔赛抑或卢浮宫?

  艰难地爬起来,幸运地回忆自己——古英雄,这个内心的名字,但对外必须叫高能。

  谢天谢地,我还没遗忘这些记忆,仅管只从2007年秋天开始。

  房间并不是很大,拉着厚厚的窗帘,只有床头亮着盏壁灯,天晓得是什么时候?

  然而,当我听到窗外呼啸的狂风,海浪拍打峭壁的轰鸣,便立刻坠入到恐惧的深渊。

  最后的记忆——镜子。毒气。杀人。队长的眼睛。六个汉子。全部在我的面前死去。

  在一座孤岛上。

  而我,这个卑微的,愚蠢的,渺小的,幸存者,却还在这座死亡之岛上,从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爬起,享受一个国王式的悠闲假期?

  还记得最后昏迷时,我穿着迷彩服,手里握着突击手枪。

  枪,我当然不奢望还在,而我身上却已换成了睡衣。

  可笑的睡衣,就像舞台上的小丑,他们对我动过什么手脚?

  突然,心弦绷紧,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会不会已不是高能的脸?

  屋里没有镜子。

  颤抖着,我来到窗边,拉开色彩鲜艳的窗帘。

  大海。

  结实密封的玻璃外,是波涛汹涌的灰色大西洋,天空如同阴沉油画,衬托这座悬崖之上的房子。垂直往下数十米便是深渊,古老的岩石与波浪,演奏永恒的交响曲。

  玻璃隐隐映出我的脸,依然是兰陵王高家的脸。

  这才吁出一口气,而古英雄早就没有脸了。

  我无法打开窗户,似乎是被机关锁死,只能回头打开房门。

  贴着古典墙纸的走廊。头顶吊灯摇晃。微弱的风从深处吹,隐隐带着海的咸味。

  不知昏迷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

  外面已换了人间?天空集团早已大厦倾倒?人类世界已经毁灭?只剩这座大西洋上的孤岛?

  不,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摸索着穿过走廊,看到往下的旋转楼梯,下楼推开一道窄门,竟是个富丽堂皇的房间。而我走出来的地方,却是硕大古老的衣橱,原来是一道暗门。

  再度扫视这个房间一圈,心就像被刀子绞碎了,就是这个房间!

  没有窗户的密室,就连房门也消失了,只剩一堵裸露的钢筋混凝土墙,其余却是华丽的墙纸与家具。仿佛我们刚刚闯入的情景,就连那面致命的镜子,也嘲讽似的照出我的脸。

  该死!这间屋子,杀死了我的六个同伴,杀死了六个打不死的男人,这不是路易十四的风流宫殿,而是希姆莱的灭绝毒气室!

  那些尸体却消失了,就连一丝血迹和弹痕都没留下,看来他们处理得很干净,也许扔进了焚尸炉。

  “仁兄,你终于醒了。”

  突然,从屋里某个角落,传来一阵年轻男子的嗓音,标准的汉语。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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