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天堂在哪里
作者：周新民
学者们认为，现代派文学是一部重写圣经的文学，在精神向度上总是指向天堂。现代派文学中的天堂，是人的精神最终的皈依，是对世俗人生的拯救。同时，现代派文学中的天堂，也是与世俗生活分裂的。它宣称，世俗生活是此岸，天堂是彼岸，人只有抛弃世俗生活，才能得到精神的拯救，走向天堂。这也是现代派文学经久不息的主题，是现代派文学表达救赎的主要方式。
市场经济体制确立后，中国当代文学也产生了寻找天堂式的作品，如张承志、北村、张炜、史铁生等作家，他们大都以宗教或准宗教精神作为救赎人的彼岸价值。在这些作品中，天堂是超越世俗生活的精神家园，它以高蹈的姿态审视、批评世俗生活。由此岸世界走向彼岸世界，由世俗生活导向精神家园，是这些文学作品表现天堂的最主要方式。在这些作家那里，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相分离，世俗生活与精神家园是分裂的。
读过王棵的《米粒儿的天堂》之后，让人不得不重新思考原有的关于天堂的种种认识。它带给了人们有关天堂的崭新认知：天堂也许不在高高的、虚幻的别处，它其实就在生活之中，只是缺乏发现它的眼光和角度。
小说中的米粒儿实际上是作者塑造的一个现代人的象征符号。她是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小女孩，她自闭、病态、不能自理。她不幸丧母，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之中。她患有电视病，电视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她的语言甚至行为，都依赖于电视节目，她生活在幻想中。这个患有现代疾病的米粒儿的确需要拯救！
他父亲的一次偶然发现，使米粒儿的生活发生了变化。米粒儿的家对面是一栋学生宿舍，他经常从自己家里观察这栋学生宿舍楼。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走进了这栋楼，从另外一个角度来重新观察米粒儿的生活。他清楚地看到了米粒儿在看电视、在玩耍的情状。当他在这栋楼里，通过电话把他所看到的米粒儿的情景，告诉米粒儿的时候，米粒儿感到莫名的惊奇，也获得了极大的乐趣和快感。因为，当父亲把在那栋宿舍楼观察到的米粒儿的言行再转述给米粒儿的时候，对于米粒儿而言，她的生活被陌生化了，充满了无尽的新奇和快感。
其实，父亲换个角度和米粒儿交流，带给米粒儿的并非仅仅是快乐，它还给米粒儿带来了认识世界了解人的新角度，也产生了不同凡响的效果。这在她父亲先后两次把H介绍给米粒儿的遭际中得到了鲜明的表现。当父亲第一次把H带回家去的时候，米粒儿对H充满了敌意，紧张地与H对峙着。在米粒儿看来，这个来到身边的女人是来破坏她的家庭的，是第三者。因为，对于米粒儿来讲，父亲和H 走进家门的生活，是日常性的生活，在这个生活场景中，是没有距离的生活。同样，来到她身边的H也是生活中一个近距离的人，使她感到她的生活受到了威胁，她自然也不肯接受H。然而，当父亲把H带到那栋学生宿舍楼，对着自己的家，换一个角度，再一次把H介绍给米粒儿，米粒儿快乐地接受了H。因为在那栋宿舍楼里看米粒儿，H和米粒儿之间也有了距离感，在米粒儿看来，这时的H和自己之间是不会有冲突的，而是一种充满了魅力的镜像。
换个观察生活的角度之后，米粒儿依赖电视，沉浸于幻想的烦闷的生活发生了变化。米粒儿走出了孤独偏狭的个人世界，找到了生活的乐趣。她的生活充满了快乐、友爱、善意，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堂吧。而她的天堂，并不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她生活世界的地方，不是存在虚幻的、高高在上的世界中的，天堂也不是和生活割裂的“别处”。对于米粒儿来说，天堂，其实就在生活之中，它和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是换了个观察角度而已。
一些文学作品在叙述天堂时，往往把生活和天堂对立起来。因此，人所倚仗的现实生活是充满焦虑和虚幻的，它是不真实的。其实，这种叙述方式进一步地加深了现代人的精神负担。而王棵的《米粒儿的天堂》匠心独运，把被割裂的生活和天堂重新连接起来，让人在生活之中去寻找天堂，在生活之中去发现生活的意义。这种思路对现代人寻找精神家园是否是一种新启发呢？
周新民，文学评论家，现执教于湖北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