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论T·S·艾略特后期诗歌的时间意识

作者:朱黎航




  在《四首四重奏》中,诗人进一步强调只有通过“祈祷”才能来到“永恒时刻交叉处”。
  “倘若你到这里来,
  不论走哪条路,从哪里启程,
  不论在什么季节或者什么时辰,
  往往都一样:你得摆脱理性和观念。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验证,
  不是为了指示自己,不是为了传奇闻,
  也不是为了送信息,
  你来这里是为了跪在
  祈祷已经见效的地方。
  从《灰星期三》到《四首四重奏》,诗人对各种时间经验的吟唱都在启示人们领受这种神性目光,让人们摆脱对变幻万端的时间现象的执迷,洞见到那不变的时间循环与永恒的时间节律,更要领悟到支配时间运行的时间中心——绝对之静点(爱)。
  在《四首四重奏》的第五章,“我”如《神曲》中的“但丁”那样穿越地狱般的场景(二战空袭后的伦敦),在经过沉思与忏悔之后,“我”最后领悟到“爱”。
  对本真的时间的洞见与信仰之领悟,在艾略特那里几乎是一回事。事实上,对本真时间的歌吟就是一条能通向信仰的道路。而通向信仰的道路就是拯救之路。
  三
  从拯救时间到拯救信仰,标划出艾略特后期诗作最为内在的旨趣。此一旨趣的反现代性是了然昭著的。
  波德莱尔曾经对现代性时间意识作了这样的描述:“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这种过渡的、短暂的、其变化如此频繁的成分,你们没有权利蔑视和忽略,如果取消它,你们势必要跌进一种抽象的、不可确定的虚无之中。”波德莱尔的现代性时间意识是相对于形而上学的时间意识来讲的,这种时间意识是对形而上学所否定的时间现象的肯定。形而上学只承认恒常不变者的真实性与价值,从而对任何过渡、短暂、偶然之时间现象持否定态度,进而也就否定了任何当下瞬间存在者存在的价值。在这种意义上,形而上学总是反特定的现在现象的,它认为只有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中持存的东西才是有价值的。波德莱尔在19世纪艺术中发现一种反形而上学的现代性态度,这种态度只对当下瞬间存在的东西感兴趣,并认为只有这种不断处于过渡、短暂、偶然之时间之流变中的东西才是真实的,那种普遍恒定的东西只是一种永无实存的“抽象”。
  由波德莱尔最早加以表述的“现代性态度”其后在海德格尔、德里达和福柯等人那里得到了更为深入的哲学表达。海德格尔从根本上批判了形而上学本体论的非时间性假想,将时间之维引入“存在”,他反对在时间之外理解存在,从而将一切存在思为暂存者。德里达通过对形而上学“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解构,将一切还原为无中心的、零散的、偶然的,彼此毫无关联的碎片。福柯在谈到波德莱尔的现代性态度时指出,现代性乃是“一种与当代现实发生关联的模式”,是对时间连续性幻想的一种拒绝,是进入时间之碎片与断裂的勇气。
  总之,现代性时间意识是对时间之变异性、断裂性的事实性认定和价值肯定,这种时间意识导致了追逐新异,享受当下瞬间,否定恒常价值的生活态度,即所谓价值虚无主义、相对主义、无政府主义的生活态度。
  十分显然,艾略特对这样一种时间意识及相关生存态度是否定的。不过,艾略特并没有因此简单地回到形而上学那种否定时间性,将永恒之物非时间化的老路,而是力图在短暂与永恒、有限与无限、变与不变的交叉点上来重新思考时间问题,从而提出只有进入时间才能征服时间的建议。更重要的是,艾略特是从精神信仰这一维度来思及时间的时间性的,就人的自然时间来讲,的确一切都消逝在变异无定的感觉之流中。对一个失去了精神信仰纯然跟着感觉走的现代人来说,不存在什么恒定的东西,一切都只是“过渡、短暂、偶然”的斑点,多彩的生活只是摇晃在他视网膜上的万花筒,变化万端而又一无所存。但是对一个有精神信仰的人来说,那种零碎不堪,变异无常的自然生活本身并无意义和价值,只有当它们与某些精神原则相关时它们才显示出某种意义与价值。相对而言,感性生活可以是变动不居的,精神原则则往往恒常不移。对精神原则的持守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性的信仰行为。离开了人的精神性信仰就无什么神圣可言。同样,离开了精神信仰,时间的“永恒性”就是可疑的(自然的时间确无什么永恒性可言)。正因为如此,人只有通过自身的精神性信仰与坚持,他才得以让时间持存并永恒。只有在这种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艾略特何以将本真时间与信仰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对于一个毫无信仰的人,艾略特的时间之歌纯然是诗人的呓语。
  “拯救时间,拯救梦境”,艾略特的诗意歌唱也许当这样改写:“拯救精神性的时间,拯救精神性的梦境。”问题是:在自然感性中生存的现代人还能通过信仰之路而返回精神性生存吗?
  
  朱黎航,硕士,浙江工商大学国际教育中心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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