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的原型分析
作者:周雷鸣
俄狄浦斯原型反映了原始人认识世界的方式,反映了命运的无法摆脱和不可捉摸的可怕力量。这种力量,在一些西方哲学家看来,是一种异化力量。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实际上就是一部人与自然社会斗争的历史,然而在斗争中,人类不断遭受毁灭性的痛苦。由于这种冥冥中不可逃脱的力量无从解释,蒙昧的命运观便形成了。朱光潜在谈到古希腊悲剧时说:“从整个古希腊悲剧看来,我们可以说它们反映了一种相当阴郁的人生观,生来孱弱的人类注定了要永远进行战斗,而战斗中的对手不仅有严酷的众神,而且有无情的变化莫测的命运……既没有力量抗拒这种状态也没有智慧理解它,他们的头脑中无疑常常会思索恶的根源和正义的观念等,但是却很难相信自己能反抗神的意志,或者能够掌握自已的命运”。在各种异化自身的力量面前,人是如此渺小软弱,因此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悲观和困惑。上帝和命运笼罩着整个古希腊。随着历史的发展,文明的进步,科学的昌明,上帝和神话不再作为信仰存在,上帝和神的绝对权威地位早己不复存在(就普遍情况而言)。“相信科学,破除迷信”,曾经呼声强烈。人类不再由于对自然难以控制而感到自身的软弱。但是,征服自然、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新的异化力量又来瓦解人类的精神空间。上帝死了,但新的价值体系无从构建。身处高速运转的机器文明时代,莫如生存在石头森林,物化危机侵蚀人们柔软的精神内核。正如卡夫卡所说:“我们看见,这是由人建造的迷宫,冰冷的机器世界,这个世界舒适的表面上的各得其所越来越剥夺了我们的权利和尊严。”战争的威胁,竞争的日趋激烈,情感的物化,价值体系的倾斜,精神家园的失落,所有的一切,造成现代人心理上的无所适从。身处文明时代的现代人体会到的是与远古先民同样的孤立无助茫然恐慌与绝望。在这种情况下,现代人的生命体验便很自然地与远古先民有了一种心灵相通。
而作家创作的过程,正是以其特有的敏感回溯无意识的原始意象,把它从深藏的无意识中以挖掘出来。也许我们的时代离开生命的本原越远,艺术和诗才越坚决地渴求回到那里去,向往原始模型榜样,向往藏在深处的不变的东西。
金庸作为当代通俗小说家,自称讲故事的人,他自己说:“我只求把故事讲得生动热闹。但是,一部作品创作出来,总有超越文本的意义存在。”《天龙八部》这部作品,在虚拟空间里体现的正是现代人对生命本原的探索,对命运的思考,这正是一种自觉或不自觉地潜意识回归,激活了作家思想深处的俄狄浦斯原型。俄狄浦斯迈着残跛双脚走上人生舞台,最后刺瞎双眼,离开人生舞台的经历,寓含着一个哲理:人生道路的艰难困苦和不可预知,困扰着人类的祖先,也同样困扰着机器文明时代的现代人。当阿朱随风而逝,宋辽边境狼烟平息,萧峰和俄狄浦斯一样,成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流浪儿。雁门关的悲壮自尽,向我们证实:人与命运永远是一个既古老又年轻的话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天龙八部》早已超出了他“讲故事”的目的。
在荣格看来,艺术代表着民族和时代生活中的自我调节活动,它在对抗导化、维护人性完整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当金庸从无意识中把渗透着远古人类深沉情感的原型重新发掘出来,其作品已经超越其本身,已经不自觉地对异化自我的现代物化世界作出了某种对抗。
周雷鸣,教师,现居湖北保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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