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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研究二题
作者:魏雄广
在分析《长恨歌》中李杨形象时,让历史人物李隆基和杨贵妃,来代替文学作品《长恨歌》中的李杨艺术形象,确属不妥。把历史与艺术完全等同起来,等于抹杀了艺术本身的特性。分析艺术人物形象时,应该完全从作品本身提供的艺术人物形象和故事出发,实事求是地作细致具体的分析。作为文学艺术中所描绘的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往往渗透着作家的思想情感,是作家所创造的独立的全新的艺术形象,他们的性格、思想、命运是作家赋予的,逻辑上符合现实,但绝不一定等同于现实。因此,我们在分析《长恨歌》中的李杨形象以及诗歌所反映的故事时,要从作品的实际内容出发,明确长诗取材于历史事实,但诗人对其进行了加工和改造,以符合其艺术创作目的。
通观全诗,为了突出描写李杨的爱情,长诗有意识地对历史材料作了筛选和剪裁,剔除了历史中那些荒淫的东西,选择和集中了那些最能表现李杨真诚和专一的爱情情节。主要表现在对历史污秽的删削和对人物形象的净化。如把杨贵妃描绘成养在深闺的天生丽质的少女,隐去了她曾为寿王妃、后为女道士、入宫的历史,隐去了他与安禄山的暧昧关系、因嫉妒两次被谴出宫等情节。对唐明皇则隐去了他与杨妃姊妹特别是虢国夫人的丑事,删去了在专宠杨妃的同时又私召梅妃的材料,等等。把他描绘成对爱情专一和坚贞的钟情帝王。长诗的全部表象内容是描写李杨的爱情生活和爱情悲剧的。李杨则是以正面形象出现在作品中的。全诗所寄寓主题的唯一事件是他们爱情的欢乐,动乱中的死别,沉痛的悲伤和怀念,对重圆的憧憬。这一事件的发生发展过程,决定着全诗的结构(参见《关于<长恨歌>的主题思想及其争论》,周来祥,《文史哲》1958年第一期,转引自《建国以来古代文学问题讨论举要》,卢兴基主编)。
这里还有一个焦点,那就是诗中所提到的“渔阳鼙鼓”与“霓裳羽衣舞”的现实。如果说长诗不是讽鉴的主题,为什么又要写到历史现实中存在着必然的因果关系的这些事实呢?笔者认为,这些事实作为导致李杨爱情由喜而悲的直接因素,是长诗所不可或缺的重要的故事环节,其目的并非突出其爱情的虚伪性和由此而导致的政治腐朽性,而是作为他们爱情悲剧的铺垫,显示其爱情悲剧结局的必然性。由此,某些观点中把全诗依据突出政治现实和突出爱情分为前后两部分的说法也似为不妥,全诗所叙述的故事架构应该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霓裳情破——马嵬死别——玄宗思妃——情寄魂魄——此恨绵绵。全诗以“情”为线,以“恨”为旨。
二、关于李杨之间的爱情是否真实的问题
爱情是人类艺术的永恒主题,古今中外,歌咏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爱情艺术作品汗牛充栋。爱情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特殊情感,从男女相恋的角度看,她应是超越阶级性的,与性别以外的其它因素没有直接的动因关系。在讨论关于李杨之间是否有真正的爱情这一问题上,讽谕说和爱情说都有着牵强的论说。讽谕说直接拿历史现实中的李杨属于封建统治阶级最高层人物的事实,断定李杨之间不可能有爱情发生。爱情说则也引用有关历史资料(《旧唐书》、《玄宗本纪》、《杨妃传》、《资治通鉴》等),说明李杨之间确曾发生过爱情。以上论断均完全脱离作品本身的描写内容,忘记了文学作品的个性,用作品以外的历史事实去论证作品的思想内容,显有不妥。同时,上述论断无视李杨首先是有血有肉的感情人,而武断地从其阶级特征的身份地位出发去判定二人爱情的真伪,令人扼腕。照那样的观点,是不是平民百姓之间就必定有真正的爱情呢?历史已经到了21世纪,在我国许多落后偏远的地区,男女的结合还是以生育繁衍为本,他们中间究竟有多少真正存在着爱情呢?恐怕要打个问号。更何况一千多年前的社会,平民百姓对情爱对象的选择权要受到各种习俗制度、避讳禁忌、生辰命运、生活状况等等因素的掣肘,反倒比贵族阶层少了选择性和灵活性,爱情两个字,也就更显得虚无缥缈了。
“汉皇重色思倾国”,有人认为“重色”二字,直接道出玄宗好色的本性,点明全诗主旨。笔者不以为然,此色非彼色,意思应是“倾国”,即美女,没有贬义成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美女的向往,是男人不可指责的天性。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讲,如果要突出玄宗的好色,完全有更典型的材料,后宫佳丽数千,好色的玄宗并不缺色,就此描写其好色殊为容易,也更为突出。那么玄宗缺什么呢?缺情,缺相悦相愉、戏水鸳鸯的爱情。汉皇所思的倾国之美,应是神貌兼备、心灵相通的伴侣。杨贵妃不仅貌美如仙,风情万种,而且颇有才气,能歌善舞。善解风情的才女遇上钟情的帝王,如此令人屏息的绝配之间,如果不发生爱情才是人类感情的遗憾。如果李杨二人之间没有爱情,那么长诗的后半部分内容就更无从说起,是近乎荒诞的无根之萍,离题万里了。诗人摒弃历史现实中污秽的东西,专一描写二人一见钟情、两相欢悦的情爱生活,尽力地给我们展示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令人眼羡的真挚感情,这是人类最美丽最浪漫的情爱一幕。至于江山,那是政治家的事,历史现实同样也是历史现实的事,作为诗人的白居易只想给读者叙述一段绝美的爱情故事,表达他心中同时也是所有人心中对人性中最美好的爱情的由衷渴盼、礼赞和惊羡,创作者本人是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的(至少在创作这篇作品时如此),他是真诚的。正是因为他认识到了如此绝美的爱情在人世间是多么的可遇而不可求,有始而不可终,他才倾尽笔力极力描绘,他描绘的不是现实,现实中太少这样的事,他在描绘着一个梦,一个最终要破灭的梦。为此,他无论是在写美还是写痛,无不流露出一种令人感伤的凄艳,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怅恨,是出自于心灵最深处的黯然喟叹。“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魏雄广,教师,现居甘肃嘉峪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