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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


  “二十四番花信灯,是个啥含义儿?”

  冯保笑着答:“这是老奴的一个主意。古人道春天是二十四番花信至,三千世界露华浓。咱就想,何不把这些美丽的春景儿搬到鳌山灯会上。”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朱翊钧赞赏道,“二十四番花信,究竟是怎样一个说法?”

  “这个嘛,”冯保指着张居正身边站着的申时行,笑道,“老奴是讨教申先生才知道的,让申先生直接告诉万岁爷。”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二年的状元,在翰林院呆了很多年,是有名的才子,张居正一直器重他,把他定为朱翊钧的六名讲臣之一。但他深沉练达,为人做事从不张扬,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大场面中,他从来都是甘在人后三缄其口。这会儿冯保点了他的名,情知躲不过,只得挤上前来言道:

  “启禀皇上,这二十番花信风,乃与节令对应。我们常言气候二字,气指的是一年二十四节气;候,便是气中的日程。一气是十五天,一候是五天,每一气中含有三候。二十四番花信,指的是从小寒到谷雨这四个月。这四个月,共有八气二十四候。每一候中,都有一种花作为风信对应,昭示节令的推移与变化。”

  “原来是这样。”朱翊钧觉得很新鲜,便饶有兴趣地对申时行说:

  “二十四番花信,你现在一样一样给朕仔细道来。”

  申时行习惯地看了看张居正,见张居正也正满脸微笑地看着他,便略自沉吟了一下,答道:

  “十一月下旬到十二月上旬之间,为小寒降临之日。小寒三候,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古人言梅花报春,就因为它是二十四番花信中的第一名。小寒之后是大寒,大寒第一候是瑞香、第二候是兰花、第三候是山矾;接下来是立春一令中的三候,第一候是迎春、第二候樱桃、第三候望春;立春之后是雨水,第一候是菜花、第二候是杏花、第三候是李花;尔后是惊蛰三候,第一候是桃花、第二候是棠棣、第三候是蔷薇;惊蛰过了是春分,第一候是海棠、第二候梨花、第三候是木兰;再说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最后一个节气是谷雨,第一候是牡丹,第二候是酴醵,第三候是楝花,过了楝花风信,节令就到了立夏。”

  朱翊钧神情专注听完申时行的讲述,猛然看到簇拥在他周围的王公大臣一个个支着耳朵听他们谈话,这才霍然醒悟到今晚上不是开经筵而是看花灯,忙招呼冯保安排大家各处赏灯去。看到大臣们轰地散去,冯保又道:

  “万岁爷,二十四番花信灯,每一种花都扎了十盏样式不同的灯,那条街上一共有花灯二百四十盏,每一盏灯上都贴了一首灯谜。”

  “灯谜?好哇,大伴,你陪朕猜灯谜去!”朱翊钧一下子兴奋起来,接着又对身边的张居正言道,“张先生,咱们一块儿去猜一猜灯谜,好吗?”

  “好!”张居正难得这么开心。

  三人遂一起下楼,才走了两步,朱翊钧似乎记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四下里睃巡,看到武清侯李伟正在楼堂角落里坐着,一边吃着果点,一边与辅臣张四维说着悄悄话儿,遂又吩咐贴身内侍:

  “周通,你去把武清侯喊来,让他老人家随咱们一起下楼,去看二十四番花信灯。”

  朱翊钧一行下楼来到二十四番花信灯的人口处,只见两宫太后和王皇后几个也正袅袅婷婷朝这里走来,朱翊钧迎前一步喊道:

  “母后,咱邀了张先生来猜灯谜。”

  “好呀,看有什么灯谜,能把张先生难住。”李太后抿嘴儿一笑言道。她一眼瞥见夹在人缝儿中的父亲,便朝他微微一揖,问道,“家中春节过得可好?”

  “好。”武清侯李伟忽然显得拘谨,憨笑道,“好闺女,今年的鳌山灯,让你爹开了眼界。”

  “钧儿登极十年,咱想该庆祝一番,亏得张先生和冯公公尽心尽意,这灯会才如此辉煌。”

  “这要花多少钱哪!”李伟摸了摸身旁一根包了金箔的灯柱大发感慨。

  “瞧你说这话,还是乡下的李老倌。”李太后说着咯咯咯地笑起来。

  冯保凑趣儿言道:“武清侯,您是担心万岁爷花不起钱是不是?如今的万岁爷,可不是你女婿隆庆皇帝爷那时的景象。现在,万岁爷大钱不动,就是扫扫箱子角儿,这样的鳌山灯会,一个月办一次,也还绰绰有余。”

  一说到钱,朱翊钧就敏感地看了看张居正,见这位师相望着头顶上的宫灯出神,似乎别有所思,便打断众人的谈话,带头走进了二十四番花信灯的灯街。

  一人口,便是璀璨夺目的梅花灯阵,打头的第一盏灯,高约八尺,绉纱扎就的五瓣腊梅,通体透明。花蕊间插着一个精致的黄绫绢轴,冯保命守灯的小火者取下,恭恭敬敬送到朱翊钧手中,朱翊钧抖开一看,上面是一首诗:

  闯关踏隘气吞吴,
  驰向中原拜洛书。
  尽载英雄朝帝阙,
  忠心岂肯赤龙孤。

  诗下面还有三个工整小字:打一字。

  “啊,原来这是个字谜。”朱翊钧立马来了兴趣,将诗轴反复看了几遍,问道,“这是字谜吗?”

  “肯定是,”冯保答。

  “这个字谜毫无踪迹可寻,这是谁出的?”

  “是翰林院里的词臣,这里头的二百四十个灯谜,都是他们编出来的。”

  朱翊钧拿着诗轴左看右看,怎么看不出头绪,便把诗轴朝灯下值勤的太监手中一塞,说道:

  “这个难猜,走,咱们往前看去。”

  李太后就站在儿子身边,见他要走,连忙喊住他,说道:

  “钧儿,这是第一个灯谜,你非猜出来不可。”

  “为何?”朱翊钧瞪大了眼睛。

  “既然摆在第一,肯定是个吉兆,你这一走,好兆头不就没有了?”李太后笑着说。

  朱翊钧不敢违抗母命,只得重新拿起诗轴,但仍看不出奥妙,遂指着冯保说:

  “大伴,你说,这是个啥字儿?”

  冯保笑着答:“这二百四十个灯谜的谜底儿,老奴都已知晓,咱若说出来,岂不是作弊?”

  “张先生呢,你知道谜底吗?”

  “臣不知道。”张居正回答。

  “那你猜猜。”

  打一看到诗轴,张居正就开始琢磨,这会儿从容答道:“这个字谜,若从字划构架上去寻思,肯定如坠五里雾中,这是一个会意的字谜。”

  “会意?那它是什么字?”

  “马字,骏马的马。”张居正指着朱翊钧手里的诗轴解释说,“闯关踏隘,驰向中原,都是说宝马的故事,三四两句语意更明了,烈马载天下英雄尽朝帝阙,辅佐皇上开创千秋盛世。”

  “玉龙孤怎讲?”朱翊钧追着问。

  “玉龙指的是皇上。”张居正说着看了李太后一眼,又道,“皇上上应天命,降临人间是嘉靖四十一年,这一年是壬戌年,壬戌五行属水、玉与金配,属金,金生水,玉龙乃皇上天命之象。如今骏马来朝,皇上就不会孤单。”

  “朕本来就不孤单呀。”朱翊钧仍觉纳闷。

  “皇上忘了今年的年属吗?”

  “年属?”朱翊钧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笑道,“今年是壬午年,属马,难怪第一个灯谜出了个马字儿。”

  “马与龙配,即龙马精神,皇上得此吉兆,乘风御气穷极八荒,更当亲政爱民励精图治。”

  “好兆头,好兆头!”李太后连连称赞,与陈太后两人,都喜得合不拢嘴。

  “这字谜出得好,张先生解释得更好。”朱翊钧说着就喊自己的贴身内侍,“周通!”

  “奴才在。”周通上前一步。

  “给张先生赏……”朱翊钧本想说“赏五两银子”,一想张先生又不是宫内的奴才,便改口道,“张先生的高堂老母坐在五凤楼上赏灯,你传旨下去,给她老人家赏五疋杭绸。”

  张居正本想推却,但想到受赏者是母亲大人,他只好诚惶诚恐地谢恩。

  朱翊钧陪着两宫太后逛灯街猜灯谜,差不多花去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广场上的鳌山灯会,恣意游戏笑语欢声已是达到顶峰。两座城楼上,也是管弦嘈嘈娇声应板,绣筵绮席金盏重开;御茶御酒芬芳满腹、珍馐赏赐人尽开颜。朱翊钧重上午门城楼,高高兴兴同王公大臣们吃了几杯酒,然后问张居正:

  “张先生,如此良宵美景,按规矩,翰林院的词臣们应该献诗上来,以记其盛。”

  “皇上昕言极是,词臣们想必早就准备好了。”

  张居正说着让申时行去邻座请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慎行过来,张居正对他说:

  “皇上请你们作鳌山灯会的承制颂诗,你们想必都打好了腹稿,快快都把佳作献上。”

  “限半炷香工夫,谁慢了罚酒。”张四维一旁凑趣补了一句。

  于慎行知道今夜场面难得应付,故滴酒未沾,这时欠了欠身子,含笑说道:

  “承制颂诗本鳌山灯会题中应有之义,臣等已略作考虑准备献丑。但按规矩,首辅才高八斗,应该首开韵府敲金戛玉以启祥瑞:接下来是张阁老、申阁老一吐锦绣,你们鸿篇未制,臣等焉敢蹇足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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