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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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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专门送这个来的?” “不是,小的有一件要紧事要向老爷请示,顺便就把奶子带了来,刚用开水烫过,还是温的,老爷现可享用。” 游七嘴中说着老爷,眼睛却睃着玉娘。张居正吩咐婢女拿来两只干净瓷杯,把奶子倒上,递了一杯给玉娘,调侃地说: “玉娘,这是醒酒汤,你喝一杯。” 玉娘接过,一看满杯乳白,水不是水蜜不是蜜的,嗅又嗅不出味儿来,便问: “这是什么呀?” “你喝下,我再告诉你。”张居正笑道。 “你不说,我就不喝。” 玉娘骨嘟着小嘴,假装生气,张居正也不答话,只闷头喝下自己的那一杯,咂着舌头赞道: “玉娘,这是真正的玉液琼浆,你快尝尝。” 玉娘看着张居正惬意的样子,将信将疑抿了一口,小嘴一噘嗔道: “什么琼浆玉液,不过是牛乳嘛。” “牛乳,牛乳有这好的味道?”张居正故意大惊小怪,“你再品一口。” 玉娘并不品,只偏着头问:“那你说是什么?” “奶子!” “什么奶子?” “人奶嘛。” 张居正说罢,朝玉娘挤了挤眼,哈哈大笑起来。游七极少见到主人这么开心过,也在一旁陪着谄笑。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看到一个长髯过腹的大男子津津有味地嘬奶子,这本身就很滑稽,再加上他们又这么肆无忌惮地大笑,玉娘便觉得张居正这是故意调戏她,顿时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眼底眉梢便生了一些怒气,于是气鼓鼓斥道: “你们男人,都是些邪货篓子,正儿八经的人,哪会动这等歪心思!” 玉娘这一骂,张居正只得佯笑,倒是游七站出来帮主人打圆场,笑道: “玉姐儿,你这话可就差了,你知道我泱泱中国,亿万生民,最有资格嘬奶子的,是谁吗?” “你说是谁?”玉娘白了他一眼。 游七陶醉地说:“第一是皇上,第二就该是咱家老爷,当今的首辅大人了。” “是吗?” “京城里专有一个奶子府,养了一大批奶妈,这些奶妈都是万里挑一选上来的。” “这么说,皇上与首辅都成了婴儿了。” “是啊,惟其婴儿,才能备受呵护嘛。” 游七摇头晃脑,口气中满是炫耀。张居正看他扯远了,便收回话题问道: “你还有何要紧事?” 经这一问,游七才想起此行目的,赶紧说明原委:却说五天前,荆州府知府赵谦派了个姓宋的师爷来京,他是乘马车来的,随车带来十几个沉甸甸的大礼盒儿,都是荆州特产。还带了一大筐一色两斤多重的大鳖,说是从江陵县海子湖中捞上来的。张居正喜欢吃红烧鳖裙,做出一碗鳖裙来,少说也得一二十斤鳖。张居正常说,最美味的鳖裙还是家乡海子湖的,故从江陵来的人,都会带大鳖给他。这宋师爷寻到张大学士府卸下礼盒儿,即向游七说了来京公干。他的东家赵谦已联络湖广一帮热心官员,凑了一万多两银子要给张居正在荆州城中修建一座大学士牌坊,如今工程过半,特来恳请首辅本人向皇上讨下御笔,题一个大学士匾。 当时各地修牌坊成风,走百十里官道,少说也见得上十几座牌坊。在外取得功名的人,都想在家乡建造一座纪念性的建筑以资显耀。赵谦的想法并非别出心裁,而且又是帮张家做功德。游七觉得是件好事,便应允了宋师爷的请求,让他觅店住下等消息。一连几天,张居正要么不回家,要么回家很晚,除了厅堂会客就是书房训子,竞找不到个说话的机会。宋师爷又催得紧,每天过张大学士府来讨信。今儿下午又来了,说是明日就得返程,无论如何得带个实信儿走。游七这才急了,觅了轿子赶到积香庐来。 本来逢场作戏一门心思要讨玉娘欢心的张居正,听完游七的陈述,当即就沉下脸来。历来,他把光宗耀祖视为卑污心理,因此对建牌坊一事大为不满。隆庆二年他升任大学士后,湖广道官员里头就有人倡议为他修牌坊,他都一一婉拒,谁知这个赵谦又旧事重提,且还筹集了巨额银两。当年,赵谦在江陵知县任上与他通过信,后来,家父也常常来信夸他干练会办事,因此在他荐举下,赵谦于隆庆五年升为荆州府同知,去年又趁着地方官员调整的机会,再次将他从同知任上迁升知府。谁知这个赵谦这般不对心性,竞弄了这等烂污事来烦他。 “牌坊已经开工了?”张居正问。 “宋师爷说,只怕都快建好了。”游七答。 “简直乱弹琴,”张居正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谁让他筹集银两来着?知情的知道这是他赵谦自作主张,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张居正授意的,这是往我脸上抹黑的事。你回去告诉钱师爷,让他转告赵谦,立刻把那牌坊拆掉。” “是。” 游七挨骂惯了,倒也不觉得难为情,朝玉娘点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一桌子菜早就凉了,好在两人早已酒醉饭饱,正准备撤席离去,刘朴又进来禀道: “大人,光禄寺丞李大人来访。” “到了吗?”张居正问。 “已在厅堂里候着。” 张居正转身对玉娘说:“你先上楼歇息,我见过客人就来。” “不要太久了,奴婢等你。” 玉娘含情脉脉瞟了张居正一眼,已是含了几分醉意,袅袅娜娜上楼去了。 张居正踅过客厅,只见光禄寺卿李义河,已先自在那里坐定了,见他进来,又忙着站起,指着头上璀璨的宫灯笑道: “叔大,这楼里又弄得喜气洋洋的,怎么,又过一次元宵节了?” 张居正与李义河既是荆州府的小老乡,又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榜进士,属于那种可以掏心窝子说话的密友,他与玉娘的事也没有瞒他,于是答道: “玉娘今天生日,凑个兴,热闹热闹。” “啊,应该应该,”李义河嘻嘻哈哈谑道,“没想到首辅年过五十,却大交桃花运,这玉娘二八佳人,真乃无上妙品。” “什么二八佳人,现在是二九佳人了。”张居正赶紧转移话题,指着李义河肥胖的身躯,笑道,“三壶兄,几日不见,看你又胖了一圈。” 三壶是李义河的绰号,他是茶壶酒壶尿壶一样都不能缺。且胃口极佳,一上席面就舍不得放筷子,所以胖得喘气儿都难。前年张居正实行京察,撤换了一大批京官,他把李义河从湖南按察使任上调来北京,一时间没什么好位子可以安顿,便给了他一个工部左侍郎的职衔,实际任职光禄寺卿。这光禄寺专管皇上的宴会与颁赐给百官的酒食,比起六部衙门来,是个闲差。但好歹从地方官变成了京官,且还列班“小九卿”,李义河心中觉得这安排不算太好,但也说得过去。何况他本是一个饕餮之徒,当一个专管吃喝的光禄寺卿,倒也十分实惠。张居正说他又胖了一圈,便含了这层意思。李义河虽然有心计,但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哈哈三个笑的随和人,对张居正的调侃,他用浓重的应城乡音答道: “叔大兄,若不是老朋友,我真怀疑你是在故意整我。” “此话怎讲?” “光禄寺管什么的,不就是吃喝吗?一闻到肉香酒香,我焉能忍住不吃?” “看你这肚皮,好像怀了龙凤胎,你累也不累?” “累呀,”李义河哭丧着脸,双手搂着腆得高高的肚皮诉起苦来,“每天回家,我就跑到磨房里去,卸下驴子,自己顶上去转磨儿,一转一个时辰,累得身架散了箍,可就是瘦不下来。” 李义河天生大嗓门,加上夸张的表演,逗得张居正捧腹大笑:笑够了,才问道: “幼浚兄,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今天又有什么事来烦我?” “为朱衡的事,”李义河顿时收了笑意,换了一副面孔说道,“下午,刘炫前来找我。” 刘炫是隆庆五年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大人是张居正,按士林规矩是刘炫的座主,加之刘炫通籍后外放荆州府嘉鱼县当县令,又在张居正的老家干过两年,因此张居正对他甚为器重,去年将他调来北京,升任为工科给事中,当上了口含天宪的言官。 “他来找你做什么?”张居正问: “朱衡被中官骗往左掖门挨冻的事,在京城各大衙门已是吵得沸沸扬扬。很多官员都替朱衡打抱不平,刘炫也是一个。” “他想怎么办?” “他想写一道弹劾折子呈给皇上。” “弹劾谁呀?” “冯保。” “啊?”张居正眼眶里闪过一丝惊诧,旋即问道,“刘炫为何就能认定,是冯保要整朱衡?” “刘炫说他有铁证。” “什么铁证?” “他有一名小老乡,也是一名太监,叫贾水儿。在尚衣监管事牌子胡本杨手下做事,他说昨日夜里胡本杨从冯保府中回来,长吁短叹睡不着觉,便拉着贾水儿喝酒聊天,看到变天了,胡本杨就唠叨着说,朱衡大司空这大一把年纪,若弄到左掖门,会不会出人命?一边说,一边还骂吴和做事阴损。贾水儿当时并不明白胡本杨说话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喝醉酒说胡话,至到朱衡出了事儿,他才知道整朱衡是吴和的主意,而且是在冯保家定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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