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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混账!”张居正顿时就爆了,一掀长须骂道,“这哪叫买卖,分明是贿赂,你给我退回去。”游七本以为办了件好事,谁知又招来了一顿臭骂。也不敢答话,只哭丧着脸倒退着走出书房。 也难怪张居正火气忒大,这些时他的心情糟透了。皇上那两道旨下发之后,吕调阳即日就到内阁上值。户部那边,王国光有心上疏自辩,张居正担心有抗旨之嫌,故把他压下了。只一心谋划如何筹集银两度过难关。其间他用八百里驰传给殷正茂去了一信,望他以大局为重,能否从那二十万两银的军费中拿出一部份来,以解京城燃眉之急。信出去五天,尚不见回音。他如此做,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再说李太后那里,这些时对他依然不冷不热。张居正心底清楚,除了三位勋戚告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章大郎被杀。邱公公毕竟是李太后的心腹奴才啊!这事儿既然发生,若能够烟熄火熄偷偷处置也还罢了,偏偏一些官员纷纷上疏替王崧的儿子求情,说他这是替父伸冤孝心感动天地,伏望皇上给他免死特赦。

  张居正内心也很同情王崧之子,但他知道官员们的同情折子上奏,多半是为了闹事,诸多蛛丝马迹证明,京城这些时发生的大小事情,似乎都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组织安排,其目的就是一个,利用胡椒苏木折俸一事大做文章,以求混淆视听扰乱圣心,达到抵制京察的目的。面对危局,张居正虽然焦虑窝火,但始终方寸不乱。他既看清了问题的实质,也大致猜测得出幕后操纵者是哪些人。他认为平息这场风波并不是难事,只要李太后和皇上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一切事情都好办。但这个“结”如何解开,这几日倒让他颇费脑筋。

  却说游七退出书房,也没急着离开,而是躲在廊柱后头,偷偷地抹了几把眼泪。张居正素来不管家务,家里一切用度开支,全凭游七谋划。说实话,张居正很少得过“孝敬”,这么大的家府脸面,撑起来决非易事。游七为此不说操碎了心,也算是想尽了主意,使尽了解数。偏偏张居正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拿他开涮,叫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委屈得不得了。正在他偷偷拭了泪痕,准备去找郝一标退银子时,书僮又跑过来,说老爷叫他回书房里去。 游七磨磨蹭蹭回转来,站在张居正面前,怀里头像揣了只兔子。张居正看了看他,问:“怄气了?”

  张居正一向严厉,这么轻描淡写问一句,就算是遮过了刚才的那顿火气。游七深知主人的脾性,恭谨答道:“老爷骂得对,小的这就去找郝一标退银子。”

  “值多少就是多少,多一两银子也不能要。”张居正态度仍是坚决,但口气缓和多了,“游七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多拿一点点银子,也算是受贿,要不了多久,这事儿就会传遍京城,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吗?”

  “小的知错了。”游七唯唯诺诺。

  “知错了就得改,再犯一次,我定不饶你。”张居正说着,就转了话题,“你怎么认识郝一标?”

  “是徐爵介绍的。”

  “苏木是上等染料,郝一标的七彩霞正好用得着。”

  游七不知张居正说话的意思,随话搭话说:“郝老板说,他一年用的苏木,也得大几千斤。”

  “是吗?”张居正语调中透出兴奋,“这次他收购了多少?”

  “这个,小的还不知晓。”

  张居正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沉思着说:“这些时,我听说有的官员拿到胡椒苏木后却卖不出去,因此怨言不少,如果有人大量收购,许多怨詈岂不就冰消瓦解?”

  “老爷,你的意思是,让郝一标都买下来。”

  “对,”张居正一转身,满怀期冀地说,“你去找郝一标谈谈,看他肯做否。”

  “好,小的这就去联系。”

  得了张居正的指示,游七便去找徐爵商量,徐爵积极参预联络,于是便有了今夜的餐聚。


  张居正②水龙吟·第二十二回 谈交易奸商偷算账 狎坤道行酒用弓鞋

  因是第二次见面,游七和郝一标还不熟络,双方都还有些拘谨。酒席开始,宾主互相敬酒尽说些酥酥麻麻的恭维话。徐爵泼闹惯了,见不得这道酸景,才喝了一杯酒,就嚷开了:

  “郝老弟,你一个钱窟窿里翻筋斗的人,干吗要学着楚滨先生子曰诗云的满嘴肉麻?三个男人三根,咱啥时候喝过这种寡酒!”

  游七是秀才出身,自然免不了要弄一些文绉。他给自己取了个别号叫楚滨。方才徐爵以挖苦的口气道出“楚滨先生”指的就是他。游七听了,脸红红的不好意思,但他因有主人交待的重任在身,也不敢玩个痛快。只是嘿嘿笑着,提醒徐爵说:

  “徐爷,可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儿哪。”

  “你那点事儿,算得了什么。先同郝老弟把酒喝好,来来来,咱们猜趟拳。”

  徐爵说着伸手挽袖就要闹腾,郝一标察言观色,先把徐爵拦了拦,问游七:

  “请问游总管,有何事儿?”

  “想请郝老板帮个忙。”

  “说吧,”郝一标大包大揽,“只要不是摘天上的星星,剩下的你开口。”

  “你能否再收点胡椒苏木?”

  “你家还有?这还用说,有多少收多少。”

  “不是我家。”

  “谁家的都行,只要你游总管开口。”

  “有郝老板这句话,我游某感激不尽,来,郝老板,游某敬你一杯。”

  游七说着,一口把那杯酒吞了。徐爵在一旁偷着乐。郝一标问:

  “徐爷,你笑啥?”

  徐爵挤挤鱼泡眼,说:“郝老爷,楚滨先生这杯酒一喝,你恐怕就得放点血了?”

  “啊?”

  “他要你打起牌子,把满京城的胡椒苏木都收起来。”

  “这是为何?”郝一标不解地问。

  “为的是帮首辅度过难关,”徐爵嬉皮笑脸说道,“眼下有多少官员拿了胡椒苏木卖不出去,这些家伙阴着肚子憋王八,琢磨着要闹事儿呢。”

  “原来是这样。”

  郝一标说着,猴眼一眯,肚子里盘算起来。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郝一标有了这一份庞大家业,其实活得并不轻松。第一是怕人敲榨,所以必须找衙门里头的人作靠山;第二,要想生意越做越红火,也必须有大主顾关照。说穿了,这两点都离不得官府。因此这么些年来,郝一标花在生意上的心思并不多,大部份时间都用在交朋结友上。拨云见月水滴石穿,久而久之,京城十八大衙门,内府二十四监,几乎没有哪一处关节他不能打通。前年,他通过皇店宝和店的总管孙隆认识了冯保的管家徐爵。过不多久两人就成了密友,皆因两人情趣相投,都是吃喝嫖赌,声色犬马样样都来的大玩家。加之郝一标挥金如土用钱大方,两人挖窟窿生蛆臭作一堆,竟好得像连了裤裆不能分开。

  张居正当上首辅后,郝一标提出想认识他的管家游七,徐爵素知张居正对下人管教甚严,游七又是一个胆小鬼,要想勾他出来做朋友有一定难度,遂说这事要瞅机会急不得。前几天正好碰上游七托他卖胡椒苏木,徐爵心想这才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第二天赶紧把郝一标领进了张大学士府。这样等于是既帮了游七又帮了郝一标,所以徐爵是火攻纸子铺,乐得做人情。游七既半推半就收了两百两银子的见面礼,郝一标凭着商人的机敏,断定这个游七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因此便想趁热打铁把这层关系拉紧。所以,当徐爵来约见时,郝一标求之不得,便精心准备了这顿晚宴。不过,他万万没想到,今番会见,游七竟是秉承主人之命而来的。

  这次胡椒苏木折俸,郝一标已花去了一万多两银子,那些王侯勋戚以及重要衙门的堂官,凡他认识的,他都花高出几倍的价钱收购了他们的苏木胡椒。现在,首辅大人却拐个弯儿要他“救济”那些八不相干的穷官,这实在是他不愿做的事。商人天生的习性,就是只肯做锦上添花的事,任何时候决不肯雪中送炭。但转而一想,若是做了这个“傻事”,从而赢得新任首辅的信任,就等于打开了一个金库——偌大朝廷,一年中该有多少生意,随便哪里切一块儿给他,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喜!思来想去,郝一标心中有了底。便故意扯开话题,嚷嚷道: “这事儿待会儿再论,今儿个晚上,咱哥儿们先玩好,你说呢,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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