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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①木兰歌·第三回 主事钻营买通名妓 管家索贿说动昏官

  酉时刚过,挂在夫子庙檐角上的夕阳,已经一缕一缕地收尽了。秦淮河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胡自皋坐着一乘四人暖轿,兴冲冲地来到倚翠楼。

  自从燕王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把个皇城迁到北京。这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钦定的首都南京,便成了留都。但因为明太祖的皇陵在南京,龙脉之所出的安徽凤阳也离南京不远 ,朱家后代的皇帝,出于对祖宗的尊敬,至少在名分上,还是保留了南京的特殊政治地位。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府机构,如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六科、行人司、钦天监、太医院、五城兵马司等等,凡北京有的,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北京所在府为顺天府,南京所在府为应天府。

  不过,北京政府管的是实事儿,而南京的政府,除了像兵部守备、总督粮储的户部右侍郎、管理后湖黄册的户科给事中这样为数不多的要职之外,大部分官位,都形同虚设。由于实际的政治权力掌握在北京政府手中,南京的政府官员,大都是仕途失意之人,或者是为了照顾级别,安排来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者“莳花御史”。尽管两府级别一样,但是,同样品级的官员,由北京调往南京就是一种贬谪,由南京调往北京则被视为可喜可贺的升迁。因此,一大批受到排挤或者没有靠山的官员都聚集在南京,尽情享受留都官员的那一份闲情逸致。

  享受闲情逸致,出门有禅客书童,进屋有佳肴美妾。对月弹琴,扫雪烹茶,名士分韵,佳人佐酒,应该说是人间第一等的乐事。但官场上的人,除了白发催人晋升无望,或疾病缠身心志颓唐,一般的人,又有谁不想奔奔前程呢。公务之暇,可以由着性子,怎么玩得开心就怎么玩。话又说回来,当官没捞到一个肥缺,又哪有本钱来玩得开心呢。就为着这一层,南京政府里头的官员,大都削尖脑袋,使出浑身解数钻门路巴结北京政府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以图在省察考核时,有个人帮着说说话。常言道人在朝中好做官,椅子背后有人,就不愁没有时来运转、升官坐肥缺的时候。

  眼下这位走进倚翠楼中的胡自皋就正是这样一个人。今晚上,他准备在这里宴请京城里来的一个名叫徐爵的人吃花酒。

  胡自皋现任南京工部主事。他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合该他走运,甫入仕途,就被任命为户部府仓大使。别小看这个府仓大使,虽然官阶只有九品,却是一个天大的肥缺。大凡国家一切用度,如永安南邑等州的银货,云南大甸等州的琥珀、宝玉和象牙,永州的零陵香,广州府的沉香、藿香,润柳鄂衡等州的石绿,辰溪州的朱砂,楠州的白粉,严州的雄黄,益州的大小黄白麻纸,宣衢等州的宣纸,蒲州的百日油细薄白纸,河南府的兔皮,晋汾等州的狸皮,越州的竹管,泾州的蜡烛,郑州的毡,邓州的胶,虢州的席, 鄜州的麻,凡四方所献金玉珠贝珍奇玩好之物,都得由他这个承运库大使验收入库。

  他说各地缴纳的货物合格,那就百无一事。他若挑肥拣瘦,偏要在鸡蛋中寻出气味儿来,得,你这货物就交不出去。须知一州之长,除了守土安民的本职之外,第一号重责,就是按规定每年向朝廷交纳这些地方上的珍品出产。一旦这些货物不能按质如数交纳,等于是违抗君命,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还戴得安稳么?因此,为了上缴货物能顺利验收,各个州府前来送货时,都要预先准备一份厚礼送给这个府仓大使。胡自皋在这个肥缺上干了数年,等于家里开了个钱庄,连解溲的夜壶,都换成了一把银制的。手头有钱,就好照应人。他使出大把大把的银钱,把个户部和吏部的头头脑脑们招呼得服服帖帖。

  隆庆元年,又升迁到盐运司判官的任上,这又是一个肥得流油的差事。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胡自皋官运亨通大扯顺风旗时,却没想到母亲病逝。按明太祖订下的律条,父母双亲去世,官员必须卸职回老家丁忧三年。胡自皋回到乡下守制,好不容易捱过三年,回到京城,上本吏部等待复职。不想这时候,家乡的县太爷给他奏了一本上来,说他守制时违反天条,居然和族中子弟饮酒作乐,还吹吹打打纳了一个小妾。这样不守孝道,哪里还能复官?这真个是祸从天降,但责任还在胡自皋自己。他自恃京官出身,又有的是钱,回到家乡守制,全然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他不主动去县衙门拜访不说,县太爷来看他,他居然当着族人的面,数落县太爷的不是。不怕对头事,就怕对头人。

  因此,当他回京时,县太爷便奏上了这么一个本儿。在以孝治天下的明朝,这可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平空落下这么一个祸来,胡自皋只好自认倒霉。出事的时候,内阁首辅正是高拱。高拱同时还兼着吏部尚书,其权势,已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胡自皋本也是一个极会钻营的主儿,他人上托人,保上托保,居然认识了一个人称邵大侠的人物。这邵大侠非官非儒,非文非商,不知为什么,跟高胡子的交情却很深厚。他给了邵大侠一万两银子的厚礼,邵大侠居然把事儿给他办成了。不但照常例补,还由从六品升到了正六品。只是位子挪了,由盐运司判官变成了南京的工部主事。官虽然升了,却是一个清澈到底的闲官。胡自皋哪里吃得住这个,到任一年,进部府办事只当是点卯,一门心思都用在巴结京城有权势的官员上头。

  北京来的这个名叫徐爵的人,是前天到的南京。他一来,就受到了应天府官员们的关注,因为他一不是什么官员,二也没什么功名,却居然是拿着一张兵部的勘合驰驿而来。而且来的当天,权倾一方的南京守备太监孙朝用就在稻香楼上为之摆筵接风。这么一个神秘人物,立刻引起了胡自皋的兴趣,经各方打听,才探知这个徐爵是当今秉笔太监兼东厂掌印冯保的大管家——如今也是簪缨之人,冯保出钱为他捐了一个从六品的锦衣卫签事。冯保的大名,胡自皋哪有不知的?他考中进士那年,冯保就已是秉笔太监,经历嘉靖和隆庆两朝,他上头的掌印太监已换了五个,他却巍然不动。中间虽听说他与高拱不和,却也不见他倒牌子,挪位子,可见根基之深。若能攀上这个高枝儿,或许是一条晋升之路。

  于是他通过一个平素有些来往的南京内府的管事牌子,和徐爵交换了名帖。今天夜里,又包下了这座倚翠楼,让当红名妓柳湘兰陪陪这位冯公公的大管家。明朝的司礼太监,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工作班子,被人称作“各家私臣”。这些私臣各有名衔,各掌其事。如掌家,实乃一家主管。管家负责办理食物,出纳银两。上房管理箱柜锁钥,司房一职则负责批发文书,誊写应奏文书一应事项。这些私臣,既可以是阉人,也可以是正常人。例如这徐爵,便是一个有着妻儿老小的人物。在冯府中,他担任掌家之职,深得冯保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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