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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城后,清廷是一心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的。慈禧太后裹胁着光绪帝狼狈逃到西安,惟恐八国联军一个劲儿地向西进攻,于是一面颁布罪已诏以平民愤,一面更积极地设法和联军议和,派出了以李鸿章为主的豪华议和代表团。内中包括庆亲王奕劻,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等人。可在议和的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被义和团所杀,他的夫人伤心至极,扬言要把慈禧太后这个老女人剁成一块一块的,晒成肉干带回国去,因而议和的先决条件在联军这边就是:“光绪赔罪,慈禧抵命。”这苛刻的条件使李鸿章一筹莫展,在旁人的指点下,他不耻下问,找到了当时仪銮殿的红人,当日在上海的旧识赛金花,恳切相托。于是赛金花使出浑身解数,先是说服了瓦德西,接着对克林德夫人苦苦相劝,终于以在克林德遇害的东单牌楼附近竖一座纪念碑为条件,消除了和议中的阻碍,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终于在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签订。

  关于赛金花与瓦德西在北京城里的事情,还有两件值得一记。一件是仪鸾殿失火,住在瓦德西邻室的德军参谋长等人部被浓烟呛死,瓦德西与赛金花正在慈禧的龙床上颠鸾倒凤,来不及穿好衣服,瓦德西抱起赛金花,赤裸裸地跑出殿外,成为北京市民茶余饭后的笑谈。另一件是赛金花夜里骑马返家,马惊狂奔,在韩家谭那个地方把赛金花掉了下来,赛金花调养了好一段时间,终于落下个腰痛的毛病。《驴背集》中有这样一首小诗对赛金花与瓦德西在北京城的生活进行描述:

  月明秋梧叶叶霜,禁廷双宿野鸳鸯;
  韦娘半老风情在,十斛明珠负石郎。

  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由西安回銮后,赛金花原想大家可能还会为她表一表功的,可那班王公大臣都只顾自己争相表功献媚,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存在,即使有一两个人记得,又怎么肯把和议这天大的功劳分享给一个青楼女子。赛金花知道自己已难容于“清议”,于是改名傅玉莲,在陕西巷内重起炉灶,干那妓女的营生,便又有那当权的大臣,如洪钧的同窗好友孙家鼐,洪钧的儿女亲家陆润祥容不得她在京城里出丑,丢人现眼。为了替死去洪钧老状元遮丑,借着旗下一个叫凤玲的姑娘服食鸦片自杀,解散了赛金花的“金花班”,把赛金花赶出北京城,勒令她返回原藉苏州。

  赛金花已被当作肮脏无用的东西抛弃,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想起过去那些求地的人,现在谁也不看她,谁也不想她,她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面闪烁,接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慢慢地顺着面颊滚下来。泪珠源源不断地涌出,而且越流越快,赛金花坐在离京的车上,在车轮单调的吱呀声中,眼睛直勾勾的。她但愿别人都不要看她,她想到人们看她时那鄙夷的神情,把腰板挺了挺,坐得更直了一些。在清朝皇宫的一片庆功声中,坐着马车萧瑟地离开的赛金花终于哭出声来。

  回到苏州,带着颗被创伤的心,回忆旧日的繁华,恍如一场春梦。她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子,三十初度,风韵犹佳,那里就肯这样终老苏州,于是再度来到上海寻求发展,却已难比昔日的风光,挂起“京师赛寓”的牌子,已是自贬身价,由当日的“书寓”降到了“长三”的等级。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了两年,终于进行了她的第二度婚姻。

  这次结婚的对象叫曹瑞忠,是沪宁铁路的总稽查,为人忠厚实在,这次赛金花是下定了决心由绚烂走向平静,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庭主妇,她送给与她患难相处十几年的旧日相好孙作舟,孙三爷的临别礼物就是证明。这件礼物是一把精致的象牙骨摺扇,上面写着一株垂柳,题着一首诗。诗是这样写的:

  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
  从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可第二次婚姻并没有给赛金花带来平静和幸福,这其间,数度的亲人亡故,使她陷入悲痛之中。当时辛亥革命成功,满清被推翻,她的丈夫曹瑞忠也因急性肠炎而离开人世,她再度过着漂泊的生活。

  此时的赛金花,已年近四十,就像一杯陈年老酒,虽然饱经沧桑,却散发出醉人的醇香。一位早先认识的恩客,现在正担任民国政府参议员的魏斯灵,适时对她伸出援手,把她带到北京,同居在前门外的樱桃斜街。到民国六年的夏天,赛金花改用赵灵飞的闺名,随着魏斯灵回到上海举行了隆重的新式婚礼,算是开始了几年平静幸福的夫妻生活。

  民国十一年,赛金花春天丧母,夏天丧夫。魏斯灵死后,魏家认为她是红颜祸水,常常对她无情地奚落,忍无可忍的赛金花,迫不得已搬出魏家,在居仁里一处平房内闭门寡居,一主一仆靠着典当和借债度日。这时赛金花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了,病容憔悴,两鬓斑白,已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就是曾红透半边天的一代名花。民国十五年冬天,即公元一九二六年冬天,赛金花终于油尽灯灭,享年六十五岁。多亏她故乡的一些名士发起募捐,总算为她办妥了后事。葬在陶然亭附近,与香塚,鹦鹉塚为邻。当时报上登了一幅挽联,对她的生前与身后都进行了评价概括,联如下:

  救生灵于涂炭,救国家如沉沦,不得已色相牺牲,其功可歌,其德可颂;
  乏负廓之田园,乏立锥之庐舍,到如此穷愁病死,无儿来哭,无女来啼。

  赛金花生前死后,先后有曾朴以她的一生经过,写了一部小说叫《孽海花》。樊樊山以她在八国联军侵华时与瓦德西的一段恋情为中心写了《彩云曲》。刘半农和学生商鸿逵合作,亲访赛金花本人,晤谈十多次,撰成《赛金花本事》。熊佛西,夏衍分别编有《赛金花》的剧本。最近商鸿逵的儿子商传旧事重提,在《文史知识》一九九四年第五期上专门谈到他父亲与刘半农编篡《赛金花本事》的事情,说是这本书的编篡还得到胡适之的支持,文化大革命中商鸿逵竟因此书在报纸上点了名,成为批判和专政的对象,可算是赛金花的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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