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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到了十五日,诸将又向朱棣上劝进表,表中说:“臣闻锄奸去恶,式扬神圣之谟,附翼攀鳞,早际风云之会,功光前烈,德冠中兴。恭惟殿下文明英武,宽裕仁孝,为太祖之嫡嗣,实国家之长君,天生不世之资,民仰太平之主。曩奸恶逞毒肆凶,祸既覃于宗藩,机欲倾于社稷,集天下之兵以相围逼,使国中之民不能聊生。乃赫怒而提一旅之师,遂呼吸而定九州之地,战必胜,攻必取,实由天命之有归、绥斯来,动斯和,爰见人心之所在。今内难已平之日,正万方欣戴之时,宜登宸极之尊,以慰臣民之望。臣等忝随行阵,仰仗威灵,素无远大之谋,窃效分毫之力,虽不敢冀云台之图象,实欲慕竹帛之垂名,谨奉表以闻。”这是二劝,朱棣仍然不允,因为他知道还会有三劝。这二劝是随征武将提出的,其中内容与一劝大体一样,不过其中透露了“你当皇帝,我们也可以跟着沾光”的意思。

  十六日,诸王与文武群臣相继又向朱棣劝进。诸王上表说:“天眷圣明,宏开景运,群奸既去,宗社永安。恭维大兄殿下,龙凤之资,天日之表,祯祥昭应于图书,尧舜之德,汤武之仁,勋业夙彰于海宇。迩者险邪构祸,毒害宗亲,谋动干戈,几危社稷。乃遵承于祖训,聿奉行于天诛。一怒而安斯民,备文王礼义之勇,不四载而复帝业,超世祖中兴之功,武以剪戢;克全皇考之天下,文以经纬,聿明洪武之典章,实天命之所归,岂人力之能强,愿俯循于众志,庶永绍于洪基。惟我诸弟谊重天伦,情深手足,荷蒙拯溺,得遂生全,祗迓龙舆,蚤正天位,庶皇考之天下永有所讬,四海之赤子永有所归,幸鉴微忱,毋频谦让。无任激切之至,谨奉表以闻。”朱棣是如此谦让,诸王是如此急切!

  在中国君主政治中,最虚假的莫过于这个“三推让”之礼了。上下人人心里明白是在演戏,但戏还要演得像。朱棣仍然“不允所请”。这天,群臣又来劝进,朱棣说了如下一番话:

  “昔天运衰微,四海鼎沸,强弱相噬,百姓无主,天命我皇考平定天下,以安生民,勤苦艰难,创造洪基,封建子孙,维持万世。岂意弃臣民之日,体犹未冷,而奸邪鞠凶,祸起不测,图灭诸王,以危社稷。予以病躯,志耗力疲,惟欲高枕,以终余年,奸邪一旦起兵见图,令人震惧,不知所为。群臣告予曰:‘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陵土未干,而诸王见灭,宁能束手受戮,以弃社稷乎?’予彷徨无指,顾望求生,而天下之兵日集逼。形势之危,犹侧立于千仞崖之上,而推使其下也,可为悚惧。勤苦百战,出万死一生,志清奸恶,以匡幼冲,其乃殄灭于今,遂自焚陨。群臣劝予即位,予思天位惟艰,有如幼冲弗克负荷,几坠丕图。非虚为谦让,诚思皇考创业艰难,欲推择诸王有才德可以奉承宗庙者立之。主宰得人,天下之福,予虽北面,且无忧矣。”

  他批评建文帝以冲幼误国,必须有才德的人挽救太祖创建的基业。如果有合适的人主宰天下,即使不当皇帝,也无可忧虑了。当然群臣会说有才德的人非朱棣莫属。朱棣本人难道心里不是想的舍我其谁吗?群臣还要把这出戏唱到底,他们稽首固请,说道:“殿下德为圣人,位居嫡出,当承洪基,以安四海。虽谦德有光,复谁与让?且天命所钟,孰得而辞?殿下宜蚤践大位,使臣民有所依凭,毋逊硕肤,以虚天下之望。”

  火候差不多了。朱棣打算起驾入城。第二天十七日,朱棣像以往一样早早就起了床,众将士也都整好鞍马,准备随朱棣一同进城。

  朱棣骑在马上,手揽着缰绳,缓缓的马步将他的身体有节奏地轻轻地颠摇着,更显出他的几分自得。朱棣今年是四十三岁了。长期军旅生括练就了他强健的体魄,阳光晒成微紫色的皮肤,结实的肌肉紧裹在合体的戎装里。两绺略带虬曲的胡须分在左右,一绺长髯飘在胸前。当年袁拱不是推算他年过四十,髯长过胸便会登九五之位吗?这句话如今就要应验了。朱棣那一双眼角略为上挑的凤目极为有神,他抬眼向前望去,一边是郁郁葱葱的钟山,一边是雄伟的城关。如今他把这一切都抓在手中了,如同牵住缰绳,将马骑在胯下一样。旌旗在空中飘舞,发出呼呼啦啦的声音,身后是威武的将士大队人马,眼前路旁是匍匐拜倒的人群,朱棣真是得意极了。

  忽然,从路边的人群中突出一人,横在朱棣的马前,朱棣不禁一怔,他身边的武士向前刚要阻拦,只见那人施过礼后从容说道:“大王且留步,翰林编修杨荣有话要奏秉。”此人敢在路上拦马,定是有要事要说,朱棣命道:“请讲。”杨荣说:“殿下先入城耶?先谒孝陵耶?”朱棣心中一惊,为什么没先想到这一层呢?自己以奉太祖皇帝宝训而起兵,又以恢复祖制号召天下,怎能不谒陵便入城呢?再说当初起兵揭出的一条理由就是由于奸臣阻挡,太祖病时不能侍药,死时不能会葬。朱棣心想,要不是杨荣进言,几乎误了大事!但朱棣毕竟是玩弄权术的老手,脱口说出:“此行正为谒陵。”尽管有了三推让,朱棣还是太心急了一点,他决定马上谒陵,做个样子给天下臣民看。朱棣将马头一拨,浩荡人马便向孝陵开去。

  在孝陵,朱棣煞有介事,免不了一番欷歔感慨。既然已说此行是为谒陵,那么礼毕之后只好揽辔回营了。但这时迎附的文武诸臣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们早已准备好的法驾不能今天就这样落空了。他们把法驾卤薄摆放在路上,并捧来了皇帝宝座,拦住了朱棣的马,一定要让他登辇。这法驾卤薄是专供皇帝使用的,是最高等级的仪仗,其他任何人都无资格使用,朱棣再一次辞让之后,在诸王及文武群臣的拥护下,终于登辇,顿时万岁之声山呼雷动。朱棣坐在辇上,还要再次表白,说:“诸王群臣以为奉宗庙宜莫如予,然宗庙事重,予不足称。今为众心所戴,予辞弗获,勉循众志。诸王群臣各宜协心,辅予不逮。”

  大队人马起动了,长长的先导,长长的后卫。朱棣乘辇被簇拥在正中。自洪武三十一年起兵,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攻城略地,转战千里,通往帝座的道路是如此漫长,但如今要走到尽头了。南京城的大门,皇城和宫殿的大门为朱棣一路洞开。阳光普照,水秀山明。一个新的皇帝诞生了,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这一天是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十七日。

  朱棣即皇帝位,改明年为永乐元年。

  §五、建文帝谜踪

  1.相互矛盾的历史记载

  关于建文帝在皇宫中的结局,官修的《明太宗实录》是这样记载的:

  上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尸于火,还白上。上哭曰:“果然若是痴騃耶?吾来为扶翼尔为善,尔竟不谅,而遽至此乎?……壬申,备礼葬建文君。遣官致祭,辍朝三日。

  《明太宗实录》修于宣德年间,由于政治原因,官修的实录一定是代表官方利益的。因此,一些关键和微妙的事常常被隐讳或用曲笔,是不可信的。按《实录》的记载,建文帝已被烧死,而且还得到了礼葬。有的说用的是亲王之礼,有的说用的是天子之礼。无论是天子之礼还是亲王之礼都是极为隆重的,果然如此的话,有谁见过殡葬的仪式?坟墓在哪里呢?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建文帝被烧死,是符合朱棣的利益的。建文帝被烧死,就可以断绝天下人的希望和企盼,朱棣也可以安心地做皇帝了。建文帝活在人世,就是朱棣父子的一块心病。以情理推断,哪怕有一点可能掩人耳目,朱棣也会给建文帝办个葬礼、修个坟墓了事。正因为朱棣连自己都欺骗不了,所以才无法发丧建墓。《实录》记载是从当政者的政治利益出发的,他们宣称建文帝已死,就是要让天下人死了心,让建文帝的追随者们死了心。既没有人见过发丧,又没有人见过坟墓,《实录》的记载无疑是一大谎言。也正因为这谎言太容易识破了,所以民间根本不相信建文帝已死,才会有种种的猜测和谣言出现。

  还有几件事,助成了种种谣言和传说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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