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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外面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落,渐渐宏壮,而高力士满头大汗地进入,向皇帝和贵妃说:“老奴罪通于天,陛下,时机稍纵即逝,贵妃,皇上力所不能及,贵妃请自便……”

  杨贵妃吐出一口气,脱开了皇帝的怀抱,她在心酸中,依礼跪下:“陛下,臣妾长辞——”

  皇帝不忍看,不忍听,背转身,身体已无法直立,两名内侍尽速扶掖,不让皇帝倒下去。

  高力士不敢耽误时间,擅自命令:“请奉贵妃入佛堂——”

  杨贵妃已起身,苍凉地看了高力士一眼——刚才,她更衣时就着人去佛堂,准备礼佛的,料不到在一转眼之间,自己的生命会在佛堂中结束。

  “备帛,送贵妃大行——”高力士硬起心肠,又擅自代皇帝发出命令。

  内侍们都在哀切中,且也都明白情势的紧急,忍痛抑悲,搀扶着贵妃向佛堂走。

  移动的声响似乎使皇帝自梦中惊醒一般,他叫出:“玉环,玉环……”

  高力士连忙阻止皇帝。

  杨贵妃听到这绝望的叫唤,但没有回头,她的双腿僵硬和发软,本身已无举步的能力,只靠两边挟扶的内侍牵引着向佛堂。

  马嵬驿的佛堂很小,只有一丈七八尺阔,二丈七八尺深,前面部分,有一丈多深的外堂。用短栅分开,佛堂也照例有后进,也有丈余深,但帷幔已拉上,自侧面进入的杨贵妃,看不到后进。

  佛堂短栅外的前进,已有二十名内侍面向佛堂门外而排列,门口左右,有四名备刀的内侍肃立。

  当杨贵妃自驿亭侧门进入佛堂西侧门时,正堂的四名执事内侍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声——内常侍骆承休自佛堂中向外行,排列的十二名内侍分两边退开,空出中间,约有六尺阔的地位。骆承休走到佛堂的山门外阶上,朗声宣布:“皇帝赐贵妃杨氏死,缢杀!”

  在佛堂中,内侍扶着杨贵妃,礼佛,拜罢,使她的身体转而向外,山门外阶上挤立着十来名军官,左右和后面,又有三四十名叛兵在,他们看到了杨贵妃,看到两名内侍将帛套向她的颈项!

  但是,只一瞥之间,外进和内堂之间,短栅上面的帷幔,被徐徐放下,里面,有一个人尖锐地发出命令:“行刑——”

  “贵妃!”几名侍女同时发出了尖叫。

  “绞!”有新的命令发出。

  有一个尖锐的女人呼叫,有动乱的声响——佛堂外进和山门外的人都屏息着,静,可怕的森肃的静——“再绞……”

  帛束紧绞着贵妃的颈项,没有呼叫声了,但有动乱的杂声,虽然不响亮,但外面的人都能听到,他们也看到帷幔的颤动……细碎和扣人心弦的骚动中,也有内侍用力的哼喝声——忽然,有好几个女人的号哭尖叫声同时发出……

  凄厉地哭叫贵妃的尖声,传出很远很远——帷幔掀开了,一名内侍走出来,向外跪下,前面的十二名内侍又退向两边。

  又有一名内侍走出来,那是张韬光,他和泪宣布:“贵妃气绝——”

  在这一声宣布中,帷幔揭开了,高力士自驿亭侧门进入,出门口,人头挤挤,看着里面。

  杨贵妃已躺在地上,四名内侍,两人仍然手执束帛,两人伏在地下,另外,又有两人跪着,一手按死者之肩,一手捏着帛索。

  高力士喝令松帛,随着,他以手试了死者之鼻,便大步向外,说:“陈大将军诸位,请入——”

  陈玄礼和四名将军入内,但他们止于短栅之外,看着平躺在地,双眼翻白,舌头伸出的被缢杀的贵妃。

  跪在地下的两名中使,倾听和检验受死刑者的口鼻,再转身向外同时宣布:“贵妃气绝!”

  陈玄礼垂下头,四名相随的将军,又看了一眼,也垂下头——此时,山门口的两名内侍高声传播:“刑验,贵妃气绝——”

  “玄礼!”高力士森肃地叫了垂头而立的龙武大将军一声。

  陈玄礼悚然,转身,四名将军退一步,也随着转身——他们已迫使皇帝处死了贵妃,验看不是他们的事,他们已看了,虽然相距颇远,但对于贵妃之死,这已是非法和逾越的事,再逗留着看一具贵妃的遗体,自然更加不当了。这些人虽已做出了叛乱之事,但传统的观念仍在,因此,他们迅速地退出。

  在山门前,高力士充满了感情,以激动的声调说:“贵妃已死,诸君请传令将士归队——”

  陈玄礼低应着,偕四名将军出去,他们也向将士们宣布了贵妃已经气绝。

  高力士走一步下阶,他的亲随兵校也在附近,他以手势指示,有十多人齐声高呼万岁,把兵器放下而跪伏下去。

  于是,附近的兵将们也照样地做了,七八百叛兵齐呼万岁而跪伏下去。

  高力士向陈玄礼说:“此地不宜留,我们去见皇上——”

  佛堂的山门与驿亭的正门相距极近,高力士说了,匆促地先行,很快就入了驿亭。

  皇帝掩面而坐——人们叫贵妃气绝的声音,呼万岁的声音,他都听到的。然而,他内心在沉痛中,一切的思维好象都已停止了,似乎,他在待死,似乎,他的灵魂已从肉体中飞了出去!

  侍从们都是面色苍白,畏缩着,无人能说话。驿亭陷在死寂一般的境地。直到高力士入内,情形才起了变化,他直前,向皇帝说:“陛下请出亭外,抚慰将士——”

  皇帝木坐着,仰起头看高力士,完全没有反应。高力士忖度着,以手势指挥两名内侍,扶掖皇帝向外,一面又说:“陛下,把握时机,迟恐有变!”

  当身体立直和脚步移动时,皇帝才如梦方醒,他勉强举袖拭了一下脸,挺直身体,向外——他没有想到出去的后果,他是皇帝,到了最后关头,总是无可逃避的。

  他走着,自感脚步虚浮,如果没有人扶,他真会倒下去!

  终于他出现在叛兵的面前!终于,皇帝看到了叛兵放下了兵器而呼万岁,下拜……

  终于,皇帝抖颤地举高一只手,但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皇帝陛下承问四军将士——”高力士在形势迫人的环境下,高亢地代替皇帝发言:“今祸乱已平,诸将军宜从速整顿部队,继续行程。”

  陈玄礼和几名高级将领都没有发言,但从神态来看,应该是服从的,至于军士们,又呼叫着万岁。也在同时,头上包着布的韦见素,走到陈玄礼身边说:“大将军,驿亭不可片刻留,我们转赴栅城,再整顿部队!”

  他说,向其余的将领也作了请求同意式地拱手。

  韦见素由他的儿子和一员郎中级官扶着,头上的绑布依然血迹殷然,而说话的声音也有抖颤意味,在形象上,这是极动人的。陈玄礼欲拒无从拒,几乎同时,皇帝也呼叫了陈玄礼,似是表示赞同韦见素的提议。高力士听到,又很快地吩咐:“车驾赴栅城,准备——”

  这使陈玄礼无法再延宕时间,他也下令。

  高力士的命令是向内侍和侍从们发出的,这些人早已有了准备,而且又集中在一处,发出的回应之声很是洪亮。动作也随之开始。

  于是,驿亭内外,皇帝的侍从匆匆来去,御车拖了过来,皇帝欲回入驿亭一次,但为高力士所阻。

  高力士悄声请皇帝立在阶上镇压。有皇帝在现场,人们不方便私语。

  将军们严肃地指挥兵士上道,皇帝被扶上马——这是李隆基自己的主意,他以为在马上比车上好。侍从和宫女们上了车;高力士匆匆步入驿亭,命内常侍陈全节率所有的有职司内侍快些随驾走,他说:“此地,留张韬光领几名小内侍和宫人照料就够了,前头的事很多,快走,连辎重一起,越快越好!”

  此时,女官静子自侧门边出现,高力士看了她一眼,严厉地挥手说:“快带着人上车随驾!”

  兵士们已有两队向栅城出发了,高力士指挥的内侍卫也上了马,李隆基在马上看着,挥手命左首边一支已上马列队的兵士先行——他以此来试试自己的指挥能力,而那队兵的队官,应声策马上前,照理,他这一支人马,应该等将军下令的,但在皇帝的示意下,他出发了。一将前行,众兵也跟随而动。李隆基舒了一口气,低喝:“走!”

  于是,皇帝一行便离开了驿站。

  高力士一面吩咐属下,一面请韦见素随驾,他看着御车随了皇帝马后行进时,招呼陈玄礼上马护驾。

  一瞬之间,马嵬驿亭前的人走空了!

  可怕的变乱发动时,有不少人已先行溜走,甚至连在道北的官员和侍从,也都悄悄地先退,此时,兵马和扈从人员一走,马嵬坡前一片冷落。后面的兵队的官员,并未上前来,他们可能怕事,也可能被限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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