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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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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冬,新寒时节,皇帝和贵妃又循往例赴骊山温泉避寒了。 这回,是杨玉环正式得到贵妃衔以后第一次赴温泉宫,她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家事有所安排,因而很兴奋。此外,一副属于贵妃的仪仗也使得她喜欢。 但是,杨家恰于此时发生了不幸的事故,杨玉环的生父,在洛阳逝世了。 可能是人事上的巧合,或者另有原因,以杨玄璬为太子宾客的诏命正要颁布,他已逝世。 但是,在杨玄璬的死讯尚未公布时,另外一系列的诏命却及时公布了:贵妃杨玉环的家人,获得了恩命:赠赐官而赐爵,已故杨玄琰,追赠兵部尚书;杨玄珪官光禄卿;杨铦官殿中省少监;杨锜尚太华公主,他本官监察侍御史没有变;杨贵妃的三位姊妹,赐宅都城。 杨鉴没有受到恩命,那不是遗漏,而是任命不能发表了,因为他已奔丧赴洛阳。同样原因,杨玄璬的太子宾客任命,亦因人死而留中不发。 ——杨鉴奔丧回赴洛阳的消息,当天就传到温泉宫,当时,杨贵妃和皇帝正在温泉中享受着暖水之乐,宫内官没有立刻上闻,他们把秘书少监杨鉴的表文呈交高力士了。 高力士着人知会了宰相李林甫,恩命就先行发表,把杨玄璬父子的官衔剔除,由李林甫作主,是在恩命颁布之后才上闻。 嫁给了皇帝的女儿,依例不需为父母服丧的,杨贵妃直接自高力士那儿得到父亲的丧讯,老练的高力士,婉转地把宫廷的礼仪向贵妃陈述了一遍。 她噙住了眼泪听父亲的丧报,她不能哭——因为高力士告诉她,贵妃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不能如一般人举哀的。 于是,皇帝来慰问她,为了她丧父而停止游乐。同时,皇帝又诏命:以国公之礼葬杨玄璬,丧事经营由宫廷依制度办理,并为之立庙。 杨贵妃的心情很不好,她以为父亲的死和自己的身份改变是有关的,但是,皇帝的一连串措施,又使她生出感激之心,哀念也为之冲淡了一些。 再者,花花上山来了,她依然轻松,把自己的一套乐天的观念传给从姊。 这样,杨玉环在迷离中,有时哀伤,有时又空茫——大唐皇帝柔情如水,有温泉宫伴着她,不言归期。 于是,有玉环的再从兄杨钊,由杨怡的相引,上山,晋见大唐贵妃。 杨玉环对这位再从兄很陌生,可能于童稚时见过,她一些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为了花花的请求,她接待再从兄杨钊,也让他见皇帝。 这是比较闲静的时日,皇帝的时间从容,心情也较为集中,他接见杨钊时,先看了略历,便询问巴蜀的事。杨钊博闻强记,他在巴蜀住得久,了解面很广,对皇帝的询问,能简单明了地回答,同时,他又能举出许多数目字,如蜀中的人口,粮食产量,赋税,边情。 皇帝原是随便谈谈的,为了杨钊是贵妃的再从兄而予接见。可是,一经交谈,他发现杨钊有特出的智慧和能力,一谈开,把其他的事都忘记了。 于是,有宫女来请,那是预定好的宫廷中的赌博游戏,时间已到,贵妃请皇帝去参加。 虽然在温泉宫休闲的日子,虽然在儿女浓情中,可是,皇帝对天下事依然有一份切身的关心,平时无人谈及,他会怠忽,一旦有人谈到,而且有纲有领,他早年的雄心被激起了。 巴蜀地区,为大唐西南重镇,近年,有少数民族的边患,他相当关心,现在,他意犹未尽,但又不欲阻延与贵妃相约的时间,于是,他命杨钊相随同入。 宫廷中的赌博,实际上是一种游戏,但计数又很认真,杨钊的身分,自然是不能参加的,由于皇帝还想再问他一些巴蜀的事,因此,他得到了参加宫廷游乐的机会,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可是,在平常中,杨钊又表现了他的才华。 杨钊代每一个参加娱乐的人计数,既快又准确。 这样,皇帝重视这个由巴蜀来的人,当杨钊走后,他向贵妃说:“玉环,我以为,你家族中人,当以杨钊的才干为第一,他必能承担大任的。” “怎样?你只和他谈了一次,就看出他的才干?”杨玉环随口说。“我和阿钊太不熟了,只晓得他在丧父之后,自己找出路,还不错。” “我先和他谈话,他头脑清楚,思路明快,刚才我们博彩,他计数,算得快和准,这样的人,可以用于理财方面,我想调他到户部,在金吾军中,他不会发挥作用,到户部,必会有表现!” 杨贵妃没有参加意见,这是由于她不了解杨钊。然而杨钊却由此而很快移调,充度支判官。 因为杨贵妃丧父,皇帝为了她而不言归都城,他们在温泉区一直住下去,没有大规模的行乐。可是,他们在一起又很自在,杨玉环几乎每天都和皇帝出去走动,骊山行宫的面积很大,他们闲行闲话,比之歌舞樽前别有一番闲适的乐趣。 杨玉环对皇帝的感情在这年冬日真正地增进了——在此之前,她对皇帝的感情是蒙昧的,迷离的。她可能有爱,至少能承受爱。可是,她不能忘记和寿王的夫妻关系。 通婚皇家,一般说来是荣显的,但荣显并不等于幸福,因为平常人和皇家结合,不论男女,总是难以得到平等的爱情,然而,她和寿王结合,则是平等的。甚至,她还占有优越。当从寿王邸转入宫中时,她不能忘却自己是事君,李隆基虽然不曾强迫,可是,实际则是夺来的,做得技巧是一件事,但当事人总会感到。皇帝对她很好,她知道,可是有了夫妻乖分和事君的先入观念,她的言行,便自然而然地有了一些限制。 她不敢认真放肆,她经常顾虑许多问题,她以为,皇帝的喜欢自己,是由于自己的色相,是由于自己能娱乐君皇,现在,她逐渐发现,不是如此的,今年冬天的表现,使杨玉环领会到,皇帝对自己也有真正的,平等的爱。平时,皇帝爱热闹,皇帝喜欢两性的欢娱。然而,今年十月以来,却不这样了,皇帝因她丧父而节制,表现是那么自然。她于恰和中感受到温暖。 以前,她自觉和皇帝的关系是建筑在多姿多彩的娱乐上的,由各式活动组织成,有陪衬的,她甚至以为,只要有十天半月的静态生活,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会起变化。然而,现在的平淡生活,有一个月了。皇帝在这一个月中,淳和地和自己在一起,有时象慈父对爱女般。 有一次散步小憩中,她想到这些,忽然流泪了,她依着皇帝,任由泪水淌下来,幽微地,感慨地说:“三郎,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你对我……噢,三郎——当和你在一起时,不止初期,应该说有很长的日子,我总是有些耽心,我们在一起很愉快,你对我也很好,可是,我会耽心,我不知道原因,也许,因为你是皇帝,三郎——现在…… 现在……”她的泪水不断地淌下来。混乱,无组织但又是至诚的情话中断了。 皇帝了解这是一个人的至情,他为她轻轻地揩拭泪水,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脊,然后,合上了眼皮,拥抱着她,低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情,玉环,不用说那些事了,我们,从现在直到永远——” “三郎!”她幽昧地呼叫着。 “我知道的,玉环,不要说!”他轻轻地俯下身,温存地吻她。“我把你夺来,实在是如此!但我真的又不能没有你,玉环,那时,我象少年人那样地发狂。”他吐了口气,“我要你,我不能自行控制……虽然我知道你和他之间很好……” 她伸出手,捂住了皇帝的嘴,和了泪微笑,然后,她如梦寐地说出:“三郎,我以前曾以为,一个人的感情是不可能改变的,实际上却不是,那时,我内心有些矛盾,心里有两个人……”她说,舒了一口气,“三郎,你有一种力量,使人爱,又使人怕。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有时怕你!” “那大约因为我是皇帝的缘故!” “不,我想不会是的,你,我说不上来,怕皇帝自然会有些的,但我不以为是如此,可能,你是一个男人,有刚健的男子威仪的……” “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啊!我以为我很温柔!”皇帝笑说:“我几时在你面前发过威?” “发威,并不是男性的刚劲啊!我说的男子气,不是表面上的。那是气概,在精神方面的!你时时会在不知不觉间使人臣服,使女人臣服——” 于是,皇帝笑了起来,他相信这是真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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