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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今天,皇帝不能够来此,而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太真法师,做一个女道士可不是太容易的。”

  她讨厌太真法师的称呼,要求玉真公主不可再呼法师。此后,她再询问,得知今天下午没有仪式,皇帝也不会来,于是,她放肆地松解了衣服,把鞋也脱下,在榻上斜躺,诉说今天的辛苦,玉真公主笑着无言,不久,她发现杨玉环不说话,看她已经睡着了,玉真公主看看忽然熟睡的杨玉环而喟叹——她同情这位没有心机的美人,她相信,玉环他日得宠,必不会弄权的。

  在大明宫城内的太真宫,初做女道士的杨玉环忙了三天。

  第三天,皇帝曾由一批人陪同着来太真宫向玄元皇帝像行礼,然后,又由一群人拥着离去,很庄肃,既不曾和杨玉环说私话,甚至连眉目传情都没有。

  她厌极了不断的仪式,同时,她对现状也担心起来,因为,在进入太真宫的第四天,一些事也没有了,但皇帝却不曾来,她不解,她想:难道真的要我在此地作女道士吗?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又有莫名其妙的心慌——玉真公主陪她到第三天就出去了。在入宫的第四第五天,她有着举目无亲之恐。

  她对皇帝有着抱怨,可是,她又不敢也不愿着人去找皇帝和向人询问皇帝。

  但在第五天夜间,有人来通知她,明日早起赴骊山。

  在入宫作女道士的第六天上午,天明时,她就上了车出宫,但是,在一处地方,车停了,她被人自车中引出,登上了另外一辆巨大的车辆,那是皇帝的御车,她入了车厢,正要行礼说话,皇帝以一只手指压着嘴唇,阻止她出声,等到车帷放下,皇帝张开了双臂,将她抱住。

  皇帝热情奔放,如释重负,在她耳边低声说:“玉环,你终于成为我的人了。”

  这是情话,一般的情话,可是,李隆基的话充满了力量,声音虽低,力量却极大,配合着搂抱,她由力而感受到热,她欲言,但皇帝又已吻着了她——车行了,轻轻一震,使他离开了吻,可是,他又迅速地回来,又吻她。

  车辚辚,她听到,同时感到震动,但在车的轻摇中,她的身体被紧紧地抱着,皇帝越来越有力,使她在被拥抱中感到了呼吸困难,她用手撑开,同时侧转头来透了一口气。

  “玉环——”皇帝也吐了一口气,绵绵地叫唤,然后,他侧转身,双手捧了她的面颊:“让我看看!”

  她正面对着皇帝——御车两边,是明角的硬窗,有光透入,但是,光线柔和而朦胧,她看到皇帝的面颊胀得通红。在迷离中,她似抱怨地问出:“这多天,你也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好怕——”

  “噢,我想着晚上偷偷来,象你那次说,阿瑁爬窗……”

  她伸出手,打在皇帝肩上,似乎因羞而合上眼皮。

  皇帝吃吃笑,又似爬那样挨前,俯揽、轻压在她的身上:“你入道,照规矩,前后都有七天斋戒,我不能——”

  “哼——那么,今天……”她又推开他。

  “你不会计数,两个七天加起来,是十三天,今天满斋了。”

  他轻快地说出。

  “两个七天加起来是十三天?”她茫然重复。

  “是的,数学的计算有时因为起点不同而异——”皇帝正经地说,最后,笑了。

  * * *

  正月的长安,比十月初为冷,但骊山却比十月时更美好,温泉水引绕的温室,培植的水果正在收成,好象,正月的温泉,比十月还要暖和。

  温室,也培有各种名花。

  杨玉环居住在有“骊阳凝碧”这一个牌坊的骊阳宫的一所楼中。从前,武惠妃在世时,她闯入骊阳宫禁区而见皇帝,他们之间,可能因于此一见而种下了因缘。如今她就住在武惠妃当年住过的地方。

  不过,她和武惠妃有着不同,由于幼年的生活环境两样,武惠妃是在宫中受教育而长大的,又由于年龄的距离,武惠妃有时虽会恣纵,但总多有保留,而且处处照顾到宫廷的礼节和事君之道,此外,她又有权力欲,这些,限制了武惠妃,而杨玉环则没有,恩爱夫妻虽然被拆散,但由于这是不可抗的,再加上皇帝年纪虽大,仍有旺盛的精力,环境转移了,她把不如意事抛开。在新环境中舒畅,由于皇帝心理上仍保留偷情之乐的意绪,处处顺她,共同生活是情人偷合式而不是夫妻式的,在寿王府,她还有种种限制,如今,她有了放任的自由,她晚上拖住皇帝,不肯睡,早晨,她赖着不起床,下午,她不愿老闷在屋子里。

  她缠着皇帝陪伴她出去玩,她和皇帝骑马游历了骊山区好几处名胜,精力充沛的她,在晚上,也会怂恿皇帝入温泉,但她仍然不肯和皇帝赤条条地共一个浴池。

  大唐皇帝曾多次求她,激她,嘲笑她——在第一次赐浴时,皇帝在初时自行休息入浴,后来却去偷看,如今,他把偷看说了出来,她呼叫,揉他,打他,而最后依然拒绝和皇帝嬉水。

  这回,他们在骊山温泉度假的时间很短,他们于正月癸巳日上山,庚子日就下山回城,连头尾计算在内,只有八天,那是因为皇帝要回长安主持正月十五日的元宵仪式——李隆基本不想回去的,但高力士进言,礼不可废,再者,天下太平,四海丰登,这样的盛世,做皇帝的人在元宵佳节实在应该主持欢乐典礼。

  如此,皇帝接受了。他于正月十四日赶回都城。

  长安城是全年有宵禁的,唯一的例外是在元宵节开放三天,自十四到十六日,通宵可以往来各个街道,各坊里之间的门户都不关闭。

  皇帝回长安时,到处都已扎了灯彩,杨玉环的太真宫,前面有七重灯牌坊,皇帝先送她到太真宫,而且,还在太真宫留了半个时辰——他答应陪玉环夜间看灯,她才放他出门,在此前,她拦住了门不让皇帝出去。

  大唐开元二十九年的元宵节日。

  作女道士还不到半个月的杨玉环,在她的太真宫内,独自吃晚饭,独自看着屋前的彩灯牌坊——这个灯牌坊,可能用上五百盏各式的灯,有十五名内侍照顾着,她猜测这是皇帝特别吩咐为自己而设的,这一座如山的灯牌坊,比寿王府每年的灯坊大得太多。

  可是,对着华灯的太真法师,心情很不好,从独自吃晚饭时起,她就有寂寞感,婚后,每年元宵佳节,都和丈夫在一起,今年,一个人住在庞大的房屋内,侍从很多,但是,她没有一个亲人在侧。

  她下午和皇帝相见,知道皇帝有一连串节日庆典的节目要主持,晚上,皇帝还要登上丹凤门的城楼和长安百姓相见,这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典礼,那时,六百尺宽的丹凤门街,会挤满了人,她也知道,丹凤门城楼墙上,会有无数的灯,城外也会有无数的灯,那一个区域会照耀得如同白昼。

  然而,她独处在太真宫。

  在寂寞中,她有着许多的不满和思念,她尽量避免去想丈夫,但是,李瑁的影子又在她的思维中浮出,而且时时会浮出,偶然,她也会想及孩子……

  她无聊,独自在宽大的太真宫内走来走去。可是,她的走动,总有人跟着,而且,到处灯火,看守的人也特别多,她自然可以不理那些人的,但她不愿如此,而要以笑脸和侍从们招呼,她又感到吃力和无聊了。

  于是,她进入自己的女道士静室——她看着壁上的老子画像出神。忽然,由老子而想到了孔子,又由孔子而想到热心儒教的父亲。

  她心中泛起一股寒意——有半年了,她和父兄没有相见,只有嫂承荣郡主,曾经见过,自己作女道士,入宫,因情绪上的混乱,完全不曾禀告父兄,虽然女子出嫁从夫,再者皇家故事,也无告知本家的必要,但在情理上,自己又怎能不通知一声呢?

  她想象,父亲一定是在大发脾气了,同时,她又忖度,父亲以儒家正统自命,对于女儿求为女道士,也一定不会高兴的。她为此而烦乱——因为她由作女道士而再想到现实的发展,自己处在子与父两个男人间,多么可耻!她哑叫:“这不是我自愿的,父亲、哥哥,你们应该谅解我,我很苦啊!”

  她的声音只在喉间打转,而外面,此时鼓乐声、哄哗的人声,隐隐地传入深宫……

  她默想着:此时,皇帝该在城楼上了——对于大唐皇帝,最初,她并无两性间情感,皇帝的尊严,也使她不敢想此。后来,忽然遇到了,她一时无法在自己心中建立两性感情,可是,在渐渐中,异样的两性感情终于有了——在她接触过的两个男人中,各有各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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