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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这句话把大家都吓懵了,他们知道庄士敦的后面是英国政府,他若辞职,不仅和英国人失和,大总统徐世昌也没了面子——因为名义上庄士敦是徐世昌请来的。

  陈宝琛道:“庄师傅说的是有道理的,眼病也是病。圣祖康熙帝很喜欢外国人的望远镜,其实,眼镜和那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皇上可以戴的。”

  载涛见陈师傅这么说,也道:“还是检查一下看看吧。”

  但是绍英和耆龄立即提出反对,道:“庄师提出辞职,未免太过份了,这配眼镜,本是小事,庄师傅却大做文章,是不是要干涉皇家的事务!”

  溥仪一看内务府的态度明显带有火药味,忙说:“这件事不要再讨论了,这件事就交给庄师傅去办。谁反对他,就是反对我!”

  8

  “皇帝的话过分了!”端康道,“这样大的事,要大家说了算的。”

  陈师傅却道:“这样的事——再大的事情,皇上说了,就算,皇上可以决定一切的。”

  内务府对庄士敦已恨之入骨,他们知道庄士敦除痛恨太监外,其次就是他们了;而且现在居然管到内务府的财务上来了。至于陈宝琛,觉得庄师傅的人品还是中正的,尽管皇上戴眼镜他也认为有违祖制,但对皇上的眼睛终归是好的,所以既然皇上自己也愿意戴眼镜,这事就无可厚非了。至于端康太妃说皇上对有些事不能说了算,陈宝琛是非常反对的,皇上年纪已大,可以亲政了,皇上的话怎能不算!何况后妃干政,是他坚决反对的。

  庄士敦并不理会那些反对的意见,于是给北京协会医院的眼科主任霍华德教授写了一封信,请他到紫禁城来作一次业务访问,为皇帝检查眼睛。

  “皇帝陛下,”霍华德教授和其助手李景模大夫检查完溥仪的眼睛对溥仪道,“皇上患有严重的进行性近视,又有其他眼病,应抓紧治疗,不然后果非常严重。”

  他为溥仪配了眼镜,道:“这是有关保护眼睛的小册子,改日我还会送来关于眼睛构造方面的图形说明,看来皇帝陛下这方面的知识是缺乏的。在美国,小学生都知道样保护眼睛,在中国,大部分的学堂也都有这方面知识的介绍。”最后,霍华德说:“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会来复查。”

  溥仪笑道:“教授大概不会知道,为给我配眼镜,大家争吵得天翻地覆。”

  于是庄师傅向霍华德教授介绍了为皇上治眼而争论的大致情况。

  霍华德和李景模非常惊讶。

  “真是难以置信。”霍华德道。

  “这宫中和偏远的山区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不会相信在宫中是这样的。”李景模道。

  这句话深深地刺向溥仪的心里。

  一连许多天,溥仪都闷闷不乐,虽然时而有人还在说起张作霖图谋复辟,虽然报纸上仍在登着张作霖要复辟并筹建“满洲国”的消息,但是溥仪的脑海中,全被先前陈宝琛师傅的话占据了。张景惠曾亲口向他说过“大帅”要到宫中向皇上“请安”,可是,结果怎样?张作霖还是没有作任何解释地退回关东去了。

  溥仪感到生存的危险,现在已经被暗夜,已经怕黑影,不敢一个人单独走动。现在已经怀疑每个人的忠心,怀疑每个人都是在利用他,甚至怀疑有人时刻要谋害他。

  可是,他又跳不出皇宫,不能走出这高墙一步。

  “溥杰,你真幸福,我们是一母同胞,你就能到其他的地方去,可是我却不能。”

  看着皇上忧虑的样子,师傅们都很担心。

  一天,庄士敦突然说:“皇上,可以有一个不出宫就和外界联系的办法。”

  溥仪高兴地说:“快讲,是什么办法。”

  “在宫中安电话。”

  “对,”溥杰也说,“安上电话,就可以和宫外的人通话。”

  “真的?”

  “和对面说话一样!”溥杰道,“我有时也和外面打电话,只是很少而已。”

  “安!马上安!”溥仪道,“传内务府绍英来。”

  此时世续已久病卧床不起,没有非常重大的事,是不到宫中来的,内务府的事,就由绍英和耆龄一起管了。

  绍英来到毓庆宫,道:“万岁爷唤奴才来有何吩咐?”

  “给我安个电话,就安在养心殿里。”

  绍英立时变了脸色,但是并不敢顶撞皇上。

  “嗻。”

  绍英退出毓庆宫,找到陈宝琛和朱益藩,说:“皇上要安电话,我是不可能功谏皇上的,我想还是两位师傅劝说一下,你们的话,他总是听的。”

  师傅们并不明白绍英让他们劝驾的真正用意。内务府最怕的不是冒犯天颜,而是怕皇上经过电话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从而知道内务府腐败贪黩的黑幕。北京的报纸上每月都有内务府辟谣的声明,不是否认清室和某省当局或某要人有来往,就是否认清室最近又抵押或变卖了什么古物。皇上在庄士敦提醒下屡次询问那些抵押和变卖的事。有一次,宫中修了一段路,内务府拨了八十万元,可是到了施工队的手里,只有八万多元了。溥仪问:“其余的钱哪里去了?”内务府的官员们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内务府的人们觉得,有报纸和庄士敦作溥仪的耳目,已经弄得他们手忙脚乱,若是再添上个电话,内务府岂不是防不胜防?

  师傅们并不知道这些情由。陈宝琛向溥仪说道:“听说皇上要安电话,这是祖制向来没有的事。安上电话,什么人都可以和皇上说话了,祖宗也没这样干过。这些西洋奇技淫巧,祖宗是不用的。”

  溥仪道:“陈师傅,我身后靠墙站着的是什么?”

  “自鸣钟。”

  溥仪又一指天花板道:“那是什么?”

  “电灯。可是……”

  “陈师傅别说了,宫里的自鸣钟、洋琴、电灯都是西洋的玩艺,祖制里没有过,不是祖宗也用了吗?”

  陈师傅道:“外界随意打电话,冒犯了天颜,那岂不是有失尊严?”

  “外界的冒犯我从报上也看到了不少,眼睛看和耳朵听不是一样吗?”

  陈师傅见自己说不过皇上,道:“还是由皇上自己决定吧,老臣实在担心外界对皇上的干扰太大。若是真地安了电话,皇上可要慎用,不要随便和一些来路不明的人通话的。”

  “这个陈师傅放心。”

  陈师傅退出后,庄士敦道:“皇上现在的口才师傅们是轻易驳不倒的。”

  “他们并不敢辩驳,总是一再地陈述理由,辩驳的是我。”

  “反正都一样,”庄士敦道,“陈师傅明显是受内务府的鼓动才劝谏皇上的。估计王爷马上就要到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王爷也成了彻底的维持现状派,只要皇上能老老实实地住在紫禁城里,每年他照例能拿到他的四万二千四百八十两岁银,他便一切满足了。他生怕有任何乱子,所以最容易受内务府摆布。这样说王爷,皇上不会怪罪我吧。”

  “庄师傅的话句句在理,我有什么可怪罪的。不过,只要只是王爷自己,我就有办法。”

  话音刚落,王爷来了。

  溥仪道:“只王爷留下,其余的人都退下去吧。”

  庄师傅看着跟王爷来的内务府总管和几位王公,道:“走吧,皇上已经命令了。”

  众人退出后,载沣道:“听听听说皇帝要安电话?”

  “王爷府上不是早安上电话了吗?”

  “那是……那是,可是……可是跟皇帝并不一样。这件事还是过两天再说……”

  没待王爷的话说完,溥仪大声道:“王爷早早地剪了辫子,却不让我剪;早安上电话了,却不让我安;前次不让我买汽车,可自己早买了。你在府上接待过孙文,若是我邀请孙文,王爷恐马上就会同意的,是不是?”

  “是。不是,不是……”

  “皇帝怎么不一样?我就连这点自由也没有了?不行!我就是要安!”溥仪回头叫太监,“传内务府,今天就给我安电话!”

  “好,好!”载沣连忙点头,“好吧,好吧,那就安……”

  电话安好了,随电话机,电话局送来了一个电话本。溥仪高兴极了,又蹦又跳,乐了一阵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他见电话号码上有个名子很怪,叫“徐狗子”,往下看,原来是个杂技演员的绰号,于是便拨通了电话。

  “喂,”对方问,“你是哪一位呀?”

  “徐狗子!”溥仪大喊一声,连忙扔下电话机,跳下桌子蹦跳着,许多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卷了一圈,觉得满好玩的,又在翻弄那电话本,见有响满京城的京戏名角杨小楼的名子,于是拨了电话。

  “喂。”对方答。

  “来者可是杨小楼啊。”溥仪学着京剧中道白的腔调念道。

  “是啊,我是。您是谁呀?哈哈……”

  不等杨小楼说完,溥仪又把电话挂上了。

  溥仪开心极了,仍觉不过瘾,又给东兴楼庄打电话,冒充一个什么住宅,叫他们送上一桌上等酒席。

  这样玩了一阵,溥仪突然想起庄士敦平时经常提起的胡适博士。庄士敦选了一些胡适写的中文文章以及胡适及其友人经常为之投稿的一些报纸送给溥仪阅读,又给皇上带了一本《尝试集》。溥仪觉得这些诗很好笑,什么“匹克尼克来江边”也能入诗,文不文,白不白,洋不洋。看这博士用什么调儿说话!溥仪在电话簿上找着胡适的名字,果然找到了。

  “喂。”对方道。

  “哈啰,你是胡博士吗?”溥仪拿腔摄调地说。

  “耶丝,您是谁呀?”

  “你仔细听听,猜我是谁?”

  “您是谁呀?我怎么猜不出来呢?”

  “哈哈,别猜了,我说吧,我是宣统啊!”

  “宣统?……是皇上?”

  “Yes!我是皇上。胡博士呀,你说话的声音我听到了,可是你是什么样儿我还不知道。你有空到宫里来,让我瞅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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