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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嗨……”

  溥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也放落下来,但仍旧突突突跳个不住。

  陈师傅又道:“怎么,内务府没有向皇上禀奏?”

  “没有……”

  “这是不该的,应该马上让皇上知道才是。”

  正说着,王爷载沣、内务府大臣世续、绍英、耆龄一齐来到毓庆宫皇帝的书房。

  载沣道:“陆师傅仙逝了,内务府会议追赠他为太傅,并溢号为‘文瑞’,特来奏请皇上。”

  陈宝琛道:“此事应先让皇上知道的。”

  溥仪道:“是应该早点儿奏报的。”

  绍英道:“这都是奴才们怠慢了,以后改正。”

  世续道:“适才王爷的奏请,万岁爷思准吗?”

  溥仪望了望陈师傅,陈宝琛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溥仪于是说道:“准赐陆师为太傅,谥文瑞。”

  “嗻。”

  世续、绍英、耆龄退去。

  王爷留来,道:“陈师傅,陆师傅故去,你看谁可为帝师?”

  陈宝琛道:“臣看梁鼎芬和朱益藩可。另外,古文功底吗,还是徐坊。”

  载沣道:“那我就禀明太妃,再和王公及内务府商量一下。”

  载沣临走,侍立在博仪身边道:“皇帝,请用功读书,听师傅们的话。”

  溥仪道:“王爷放心吧。”

  载沣退出毓庆宫后,博仪问:“我知道梁师傅,朱师傅和徐师傅我不太了解,陈师傅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当然,当然,”陈宝琛道,“朱益藩之父是咸丰年间进士,在父亲熏陶下,朱益藩四岁就能写一手好字,现在他是书法大家。朱益藩于光绪十六年恩科会试中贡士,殿士二甲第九名,赐进士出身。在保和殿御试时,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光绪二十三年大考翰林,取一等第一名,擢翰林院侍读学士,钦命南书房行走,兼经筵进讲大臣,在养心殿为光绪皇帝和皇后讲《贞观政要》。”

  博仪不由对朱益藩肃然起敬,因为在他的心里,光绪帝是非常神圣的。

  陈宝琛接着介绍了徐坊:“徐坊是出名的孝子。其父在光绪年间做山东巡抚,遭诬陷,下刑部狱。徐坊在家则安慰母亲,在外则于狱中伴父。其父被判戍新疆,没出京城就去世了,徐坊扶柩回籍,徒步走泥淖中。光绪间两宫避居西安,徐坊奔赴行在,第二年护驾回京,遂擢国子丞。武昌变起,徐坊曾连上五封书,俱不报。逊位诏下,遂弃官居家。”

  三位师傅不久都相继来到京城,来到毓庆宫,都被赏紫禁城骑马,二人肩舆。可是,博仪却有点失望,觉得这几个人都比不上陈师傅,梁鼎芬和徐坊都已老态龙钟。而朱益藩,讲课也精力不济,眼角上总有眼屎。有一天,博仪打听清楚了,朱益藩好玩牌,玩个通宵是常有的事。

  但渐渐地,溥仪都喜欢上了他们。

  这一天,梁鼎芬师傅把书一放,看了看窗外,溥仪立即兴奋起来,他知道师傅又要讲故事了。

  果然,梁鼎芬看着皇上笑眯眯地道:“皇上,臣就说一段自己的事。”

  “陈师傅就说吧。”博仪急不可待地道。

  梁鼎芬摸了摸稀疏的胡须,道:“臣钦佩先帝光绪的风范,见他老人家崩后境况凄凉,伤心欲死,就发誓结庐守陵……”

  溥仪听他又是在讲自己的故事,虽然有点失望,但已不是怒斥孙宝琦,所以还是希望他讲下去,便往前倾了倾身子。

  梁鼎芬见皇上未了兴致,更是神采飞扬,道:“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灯下读书,忽然,院于里跳下一个人,一身玄衣,蒙着脸,身子像铁塔一样。他闯进我的书房,见我仍读着史书,便拔出匕首,那匕首雪亮雪亮的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于是放下书,微笑着道:‘壮士何来?可是要取我梁某的首级?’那位大汉见我这样,道:‘你果真不怕死吗?’我引颈于其匕首上,说道:‘我梁某能死在先帝陵前,于愿足矣,你就动手吧,这正是我所盼望的。’那大汉被感动了,双膝跪倒,道:‘梁大人,请原谅小的鲁莽无知,这都是袁世凯安排的,派我行刺大人。大仁这样临危不俱,轻死重义,我今天真的明白了孟子说的‘舍生而取义’的意思了。’我于是说:‘壮士,你速速去吧,躲得远远的,免生不测。’那大汉道:‘谢大人劝告。大人能这样杀身成仁,我难道还怕死吗?’说着,他转身去了。”

  溥仪被感动得热血沸腾,道:“梁师傅真是大义凛然。”

  梁鼎芬听了皇上的表扬,竟热泪盈眶,说道:“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矢志不渝。”

  梁鼎芬让博仪激动,徐坊老师也让他快活。

  一天,徐坊老师讲着古文,博仪似懂非懂,晕晕乎乎,看着自己的脚趾头,他想,两只脚的脚趾,就是两排仪仗队,于是在桌下演练起来,前后左右开步走,向左向右转,横排纵排,玩得有趣极了。猛一抬头,见徐老师摇头晃脑,正抑扬顿挫地读着书,而那瀑布似的白须和兔子尾巴似的白眉毛,也在摇晃跳动着。徐坊老师的白眉有一寸多长,耷拉在颧骨。博仪好久就对这白眉惊奇,今天见它跳动,心里更是痒痒,于是便向前凑过去定晴地看。这时徐坊老师倒是发觉到皇上向他移近,见皇上盯着自己的眉毛,以为皇上特别欣赏,心里挺得意。不料,溥仪伸出手去,掐住一根,猛地一拔……

  “哎哟——”

  疼得徐老师呲牙咧嘴。

  没过几天,徐坊老师便去世了。

  陈宝琛师傅道:“皇上,徐师傅的那眉毛叫寿眉,怎能拔得呢?拔掉了他的寿眉,他还能活吗?还有阳寿吗?”

  一席话说得皇上低下头去。

  不过没有几天,宫中的人对皇上都刮目相看,皇上博得一片赞誉声。

  一天,在养心殿,世续递来一个奏折,说道“奕劻死了,这是奕劻的遗奏。”

  溥仪把奏折打落在地,道:“别弄脏了我的手!”

  世续把奏折拾起,又递与皇上,道:“无论如何,他是皇室宗亲,何况如今已死,皇上可以原谅他一下,这是遗折,还是看看吧!”

  5

  “张谦和——”溥仪叫道,声音拉得很长。

  “奴才在。”

  “把遗折撕了。”溥仪命令道。

  “这……”

  张谦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世续,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你敢抗旨吗?”

  “奴才不敢。”

  “那为什么不接过撕了。”

  “这……”

  “敬事房!”溥仪怒喝道,“把张谦和拉下去打十板子,他竟敢不遵旨。”

  “嗻——”

  世续见此,道:“皇上,奴才把它撕了吧。”

  溥仪的举动震动了整个皇宫,也震动了整个满清王公旧臣。

  第二天,博仪正在养心殿准备乘轿去毓庆宫,突然奏事太监报有人求见。

  溥仪来到东暖阁坐定,不一会世续带来一个人,王爷也在后面。

  世续和来人跪拜后,又向王爷行了礼,世续才道:“万岁爷,这位是……”

  “奴才叫载捕,多日不来拜见皇上,请恕罪。”说着捧出手中的锦匣道:“这是奴才孝敬万岁爷的。”

  “有其他的事吗?”溥仪问道。

  载捕道:“奴才实在不好开口,可又不能不说。我是庆亲王奕劻的二子,平时最知庆亲王罪恶多端,所以曾向摄政王举报过,摄政王可以做证的。”

  载沣道:“是……是这样,他和载振有所不同。”

  载捕见载沣这样说,便来了精神,道:“如今阿玛去世了,我们弟兄三人理应分得庆王府家产,各得其一,可是王府的财产,都被载振占去了。不瞒万岁说,在辛亥年武昌变乱的时候,袁世凯就向阿玛和小德张每人报效了三百万两银子。更何况,我们家的家产,只金银珠宝玩物衣饰等项,也有一万万两。我本想多得一点敬献皇上,以救大清之难之急,以济官中的用度,可是大兄载振却一口独吞了家产,请皇上做主!”

  溥仪道;“奕劻贪黩的事,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说,分明是有私心。这事,你也不要求王爷,还是交给七叔去办吧。”

  溥仪把此事交给载涛,又是一个明智之举。

  “皇上,”载捕道,“家父虽罪大孽大,可也不能不给个溢号啊。皇上……”

  载捕伏地叩头痛哭,其心哀,其心伤,出于真情。

  载沣道:“皇帝,就……就许了他溢号吧。不然,奕劻已去世他没……没有什么,可后人怎……怎么有脸在世上。”

  是的,身为皇室宗亲,又是位极人臣,若讨不到现今皇上——虽然已逊位——的溢号,那是被认作奇耻大辱的。

  载捕又跪地叩着头,呜呜痛哭。

  溥仪心里烦乱,道:“好吧,就给个溢号。”

  “谢皇上。”载捕又是几个响头。

  第二天,王爷载沣拿来几个溢号,恰巧,博仪这两天感冒,没有师傅在跟前,不好请教,只好自己做主,便道:“王爷,让我想一想,下午再踢吧。”

  载沣道:“那……好吧。”

  载沣刚走,载涛进来。

  溥仪道:“怎么这么巧,王爷刚走,七叔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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