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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在严寒的日子,在温暖的长寿宫中,年轻的皇帝耽溺于情爱的欢乐而疲颓,他不断地伤风(那是因为他也常常到寒冷的屋子里与稚嫩的宫女们混在一起),因此,当柳草青葱的时日,他发觉自己的生命并不随同季节而活跃——这使他对成熟的与缠绕不休的武媚娘有了怯意,他喜欢,可是,疲颓又使他怯——

  于是乎,他托言斋戒,躲进了高光宫——那是在东宫苑区域之内,极南的一座小宫。

  皇帝走开几天,她是愿意的,她从来不干预皇帝找其他的女子——皇帝走开,又会使她轻松一些,也自由一些,更重要的是:皇帝命她不必请示而全权处理公事,而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权力。

  可是,在醇醇的春夜,在四周草虫鸣叫声中,她想着年华,她想着青春的欢乐。

  在她的生命中,只有前皇在世之时,在翠微宫与太子幽会,才算真正的欢乐,此外,都是她奉献,本身不是享受和获得,同时,她也想到皇帝的近境,显然地疲惫,显然地力不从心……

  于是乎,她的思想游移驰骋了。

  她想到力,想到生命的与青春的力。

  她冥想狮与虎的搏斗,她冥想野鹿啃啮着树干以磨利牙齿,她冥想在湍流中怒泳向上的鱼,流水搓擦着鳞甲。

  于是,一种犷悍的意念从她的心灵中爬了出来。

  无分日与夜,亦无分在床上或者案前,她时常会觉得身体之内有着异样的不舒服,肌肉中,好像有一些因子要从皮肤的包裹下挤出来。

  她烦躁着,她咬碎了三枝笔的笔杆……

  她的面颊上浮现了鲜明的红晕,甚至连眼皮也映红了……

  她到斋宫去——她去叩门,找寻皇帝……

  她将公文搁置在卷宗内——好像,她不再重视权力了。

  于是,她的内侍独孤忠看了出来。

  有一天的下午,当侍女偶然走开而独孤忠来时,看到皇后意思飘忽的神情,无意间提到了巫医——

  皇后的尊严是不许可谈论淫邪的巫医的,可是,在意念飘忽中的她,终于不能自持,脱口说:

  “以前,我也听人说过巫医的故事。”

  “我知道有一个很神奇,也可靠——皇后是不是召他?”独孤忠忽然大胆地建议,“他有许多怪异的法子……”

  “不!”她有些心慌,几乎是惴惴地道出。

  “巫医还精通各种医道——”

  “不,这不行——宫中耳目太多了。”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呀!”独孤忠幽秘地一笑。

  武媚娘没有再表示意见,可是,对于巫医,她却有了玄思,在感业寺的时候,她曾经听人讲过一些中年妇人与巫医的故事,她也听人讲过长安的王孙公子,从巫医的药囊中获得生命力的补充……

  她曾经听说巫医使人癫狂。

  她曾经听说巫医使人平静。

  于是,当再与独孤忠单独相处时,她主动地提出关于巫医的事。

  “皇后,在你面前,我是不知忌讳的,请恕我放肆。”独孤忠垂着头说。

  “如果我把你当外人,也就不会和你讲这些了——独孤忠,我很想找巫医来试试——这些日子,我自己也晓得,身体真不舒服哪。”

  独孤忠唔了一声,没有表示意见。

  “皇帝的神气——”媚娘说了半句就咽住了,转而问,“那天我到斋宫出来后,你还在,听皇帝讲了什么?”

  “皇上说,媚娘真个得一媚字。”

  “哼!”武媚娘似乎不满,为了自己的身分,她虽然是在心腹面前,仍有一定的自我保留。

  春风吹着,春风吹着——辅政大臣长孙无忌请了皇帝到蓝田去春祀。

  武氏在矛盾中,这些日子是她生命最脆弱的时间,她不能自持地想着巫医,明知巫医进宫是干犯大忌的,但她需要治疗身和心,终于,她答应了独孤忠,请巫医偷进宫来,她嘱咐独孤忠把巫医扮成奚官局的内侍,混进东宫苑。

  这个巫医是都中出名的方士郭行真,人们传说:郭行真有种种异术,他能摄取人的生魂,他能使人长生,他懂得用蛊——一种奇异的毒药。他的行踪是神秘的,飘飘忽忽,有时在长安,有时在洛阳,朝廷虽然严禁巫医,但有一些大臣和王公却欢迎他,因为他还有一种奇药,那能使衰颓的男子强壮,长安和洛阳,有不少贵族需要他的奇药,因此,他们庇护着他,使这个方士生活安全和富贵。

  郭行真虽然已经富有,但对入禁宫的冒险,却有巨大的兴致,他渴望着在禁宫中寻求刺激,而当他最后获知自己所要见的人是皇后时,野心更大了。武氏在前朝的故事,他是晓得的,因此,他对武氏也有了憧憬。

  郭行真身体高大,面皮红润,一望便知是滋养极好的中年人,武氏在接见他的时候,忽然萌生了遐想——她的第一任丈夫太宗皇帝,是高大的身材,方面大耳,大鼻子,眼前郭行真的相貌,除了没有胡须之外,和太宗皇帝却相像呀。

  “皇后——”他跪拜起来,沉宏地叫了一声,随即温和地接下去,“小臣奉召,不知皇后有什么差遣?”他虽跪着,但那一双眼睛,却毫无顾忌看着尊贵的皇后。

  武皇后暗暗骂了一声该死!她想:“这人全没一点礼貌呀!”但是,她不能斥责,庄严地回答:

  “我的身体——”她只说出了这一句,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沉吟着,隔了一歇,才迂缓地也坦率地说,“我没有特殊的病痛,不过,我心情很乱,你大约知道,一个女人在我的地位与我的年纪,身心的矛盾……”

  郭行真是懂的,但也不便立刻说出来,饱暖的妇人的苦恼,呈露在皇后的眉梢眼角,他思索着——怎样处理呢?眼前所见到的躯体是浑纯成熟的,如果挑动这一具躯体的心灵的琴弦,他在长安将成为一个最特出的传奇人物,一个皇后的情夫,该是多么刺激!何况,这又是一个丰满而妖艳的皇后,他心驰神荡,自然,他也想到,任何的邪念将会使自己粉身碎骨,不过,他又以为值得冒险。

  “我时常觉得——”她并未关心郭行真奔驰的意念,继续说下去,“我好像趋向衰老了,身体松散,精神也委顿。”

  “在皇后的外表上,我看不出,”郭行真吃力地回答,“看皇后的皮肤,只有二十四、五岁人的样子——”

  武皇后并不因为旁人赞她年轻而喜悦,皱着眉,期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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