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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在夏季,姑娘们还会聚在一起从事一项极认真的事情:做胭脂。她们去山上采来一种名叫红蓝的草,那草叶里含有红黄两种颜色,先滤掉其中的黄汁,然后在红汁中加入猪脂,使之搅和成滑润的脂膏,如此,胭脂便制成了。另有一种做法,不添加猪脂,以丝绵蘸红蓝花汁,经过阴干,使用时只需蘸少量水,即能涂抹了。她们还在老辈妇女的指导下用一种简单古老的方式做妆粉,那是用新打的稻米制作的,将米粒研成米粉,再调成米汁,盛入粉钵里,使其沉淀变为洁白细腻的粉英,放到太阳下暴晒,将晒干后的粉块研成粉末,妆粉便做好了,涂到面上,能使皮肤放出珍珠般的光泽。

  试妆那一天,姑娘们起了个大早,用楠木井的清水把自己仔细地洗干净,然后一起涌到嫫的屋子里,因为这儿不会有男人们擅自闯入,高龄的无所不知的奶奶嫫还能给其提供一些很好的建议。姑娘们忙碌开了,先以妆粉涂面,再于两腮处轻拍胭脂,临到点抹嘴唇了,嫫就对她们说:

  "最美的嘴唇应该涂抹得像樱桃那般娇小,像玫瑰那样红艳,就像嫱的嘴唇。"

  众女转看嫱,嫱的小口不涂自红,而她的脸也透出天然的珠贝光泽,一种来自皮肤本身的红润丹霞一般浸出双颊。于是,嫱成了众女临摹的样本。该画眉了,那时的长安城里时兴画长眉、广眉,武帝时,宫人又好做八字眉,但这些时髦的眉式都还没有在民间普及。尤其是偏远的山乡,女子们崇尚天然,她们吟唱着毛诗中的句子:"齿入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蛾眉即是说眉毛长得像蚕蛾的触须一样细长而弯曲。众女瞄瞄嫱的眉毛,惊讶地发现她正是生着两道蛾眉呀!她们拿起条状的石黛,在石砚上磨碾成细细的粉末,加水调和后,就对照着嫱的眉毛画开了。嫫的草屋充满一浪一浪的笑声,草屋流动着青春生命的活力,自老马死后身子日渐衰弱下去的嫫再次矍铄起来,她颜色红润,眼神活跃。

  嫱什么也没有涂画,嫫说嫱不涂不抹才是最美的。在众女忙碌的时候嫱也不闲着,她采了一篮子于清晨刚刚开放的鲜花,然后编结成颈饰给自己披挂起来。打扮完的姑娘们出现在嫫房前的草坪上,在太阳的金光中沾沾自喜地扭转着身躯,众女对自己的感觉分外美好,彼此瞧着,也觉赏心悦目。可看看丽质天生的嫱,又登时感到自个儿黯然失色,她们涂脂抹粉地忙了半晌,不如嫱信手摘来一串野花挂上更显俏丽动人。她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嫱,觉得她美得就像传说中的小仙人,也许将来,她也会走进传说呢。

  第四章

  又一个春天到来时,呼韩邪单于统率大军踏上了回归漠北王庭的路途。那邪恶的篡位者屠耆堂已经不攻自灭,由于他滥杀无辜,嗜血成性,单于庭内不断有人在谋反,他彻底失掉了民心,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愤怒的武士们呐喊着包围了他的穹庐,屠耆堂走投无路,只得抚剑自刎。

  "走啊!让我们去大鲜卑山迎回冒顿王的子孙稽侯珊吧!"武士们狂呼,"让尊贵的稽侯珊回到属于他的王庭中来吧!三年前,为了避免一场血腥的部族残杀,为了大匈奴武士的血不再为两个君王争夺王位而流淌,他放弃了他的权益,选择了出走。现在,他已在右地被立为呼韩邪单于,天父在上,他像狮虎一样勇猛,像苍狼一样坚韧,却又像白鹿一样宽厚仁慈,他有如爱儿子一般爱他的武士,爱母亲一般爱他的民众,他的美名比春风还快地吹遍了万里大草原。"

  一连许多日,漠北的匈奴人在清晨走出帐篷,向东而望,企盼着呼韩邪的铁骑能够像那轮旭日一样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面对初升的太阳做匈奴人清晨的祭拜:

  "……呵,是你给了我茁壮的骨骼,是你给了我柔韧的刀剑割不断的筋脉……是你让我周身的血液永不停止地奔流,滋养生生不息的生命!……是你让我倒卧成大河,站立成山峰,是你让我拥有绵绵不绝的热情!……呵,是你!是你……"

  呼韩邪在右地以一种匈奴人所新奇的方式治理着他的领地,他用铁一般的纪律来训练军队,也用铁一般的纪律去约束这些脾气暴烈的武士,不许他们恃强凌弱,抢夺周围小部族的财畜和美女,他的军队不是用来侵袭征伐,而是护守自己的草场牛羊。春天,是野兽们交配繁衍的季节,他禁止人们射猎,以保证他们永远拥有一片兽源充沛的猎场。他鼓励人们去与汉地的百姓贸易,用毛皮换回大量汉地的物品:布帛、丝棉、金银制品,甚至还有织机和冶铁鼓风机等,他让匈奴人也建起一个个汉人的手工作坊,让匈奴女人学着织布帛,好在炎热的夏季换掉闷热的皮袍。让男人们学着打制自己需要的各种铁器。

  他让匈奴人明白,我们不是只知杀人的野蛮部族,天父给了我们勇气和力量的同时,也给了同汉人一样的聪慧,只是我们还不懂怎样使用,我们还缺少很多东西,我们没有文字,没有记载着圣贤的教义指导着我们行动的竹简,一切都是空白,等着我们去重新创造。但是,匈奴人毕竟在开始过着一种千百年来从未有的崭新生活。

  呼韩邪是匈奴的太阳!

  这段日子里,呼韩邪单于的功德和圣名被四处传颂着,许多弱小部族纷纷从草原的四方来归顺。

  漠北王庭在一个个初春的早晨迎候着伟大的君王。

  忽然有一个凌晨,黎明还没有来到,王庭的人们都在睡梦之中,远处便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和一串串尖利的嚣叫。

  "是呼韩邪单于回来了!"人们跳下卧榻,裹上皮袍,冲到帐外,滚滚铁骑由西而来,纷扬起漫天烟尘,骑手们几乎站立在马背上,手中摇着长长的战刀,最前面的那个满脸胡须的肥壮家伙驱着高大的汗血马冲入单于华丽的穹庐。天啊!他不是高贵的呼韩邪,人们认出他是屠耆堂的从兄,同样狂妄凶残的日逐王薄胥堂!这家伙抢先一步到来,占据了呼韩邪的殿堂。

  空中的灰尘渐渐下落,薄胥堂和他的武士喝光了穹庐内所有的马奶酒,杀掉了忠诚地等待呼韩邪的王庭侍卫们,在这个血红的黎明里,自立为"撑黎孤涂大单于"。

  漠北王庭再一次被笼罩在浓重的血腥气里。

  既然那卑贱的薄胥堂都能成为单于,于是,各方的王们纷纷拥兵自立,西有呼揭单于,东有车犁单于和乌藉单于,连同王位真正继承人呼韩邪单于和占据王庭的薄胥堂单于,大匈奴国土上统共出现了五位单于。

  于是,旷日持久的混战开始了,这几年春夏两季的草格外茂盛,那是因为有太多的匈奴战死者,他们的肉身化为富含养料的泥土。草丛中会忽然开出大片大片的红色花,这是因为土壤里饱含太多鲜血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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