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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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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儿一气儿跑出桃林,冲上河岸的山坡,一阵巨大的从未有过的幸福贯穿了他的身心。天啊!这世界是怎么回事?龙儿用欣喜的激动的眸子打量着天地:太阳正在庄严地西斜,像一位气宇轩昂的大神,穹空之下,翠绿的山岳在起伏,无数条溪水由山中奔流而出,一如无数条小银龙冲入长江。"啊!哈!"龙儿从心底爆出两声狂喜的大喊,他感到自己的肩臂上鼓鼓地腾跳着长足了的气力,细瘦的脖颈在粗壮,一股股血液于皮下突突滚流着,像一条水流强劲的响鼓溪。龙儿向更高更陡峭的山上冲去,有如一匹健硕的小马驹。 "龙儿……"嫘气喘吁吁地跑出桃林,仰望正向山顶攀缘的男孩,那颗逐渐变得火红的夕阳也朝山的顶端飘去。 嫘被这幅壮阔的图景强烈地打动了,双目沁出珠泪,一直流淌到她的脸颊上,嫱与一群嬉笑的小姑娘恰好跑过来,嫱惊讶地看着嫘。 "姐姐嫘,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嫘用手抹去这泪水,"不!不!好妹妹,没有谁,天哪,我没有哭!" 于是嫱顺着她的目光去望已接近山顶的龙儿,她有点儿懂了,但还不甚明白,只是懂得嫘的眼中之水不是泪,嫱模模糊糊地觉到嫘即将迈进一种新的生活里,她眼中闪射的是新生活的光彩啊! 桃花谢了时,男人们也完成了他们的耕种,幼芽拱出土壤,在一天天长大。一块块稻田也平整出来,陂塘中注入清水,地无良薄,水清则稻美。川蜀人在种植水稻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已懂得讲究土、气温条件和耕作栽培技术,懂得深耕细作。秧苗插毕了,田里秧窝密布,井然有序。田中有泥螺、青蛙,田中横卧的陂塘里,嫩嫩的荷叶也铺展出水面,游动着小鱼和小虾。几场春雨过后,天更蓝了,风更暖了,农人面上的褶窝里漾满笑意,他们就要迎来一年中第一个好收成。 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降临宝坪村:皇上的选美钦使已到达秭归城。这是一位去城上买农具的村人带回来的消息,他说,城中有未嫁女儿的人家如大祸临头,纷纷嫁女,那些家有如花似玉女儿的父母,聘礼也不要了,婿也不选择了,只要是清白人家,不管女婿丑俊,年龄大小,给女儿披红戴绿,抬去拜了天地就是。一时间,丑汉讨美妻,鳏夫娶娇女,但这样也比女儿进了皇上后宫要幸福得多。自从这元帝登基以来,多次下诏采选良家女子,据说掖庭佳丽多得数不清,她们根本见不着皇上的面,可怜这些良家女,大多要冷冷寂寂地老死掖庭。倒不如贫贱夫妻,茅屋草舍,生儿养女的却也有一番乐趣。 秭归城内的美人不出几天嫁得精光,县令着了慌,此次,朝廷钦使是慕三峡水乡多灵媛美色之名而来,可这两日招募来的让钦使大人放眼一看,尽是粗丑之辈,大人的眉头紧锁着,连款待他的盛宴上,也不给县令好颜色看,并且已疑惑县令是有意藏美不献。 县令便打上了附近山乡的主意,那些巫山峡水哺育的自然村落里不乏清水芙蓉。宝坪村惶惑起来了,过几日,县令就要陪选美钦使到了。 村中十五六岁大的刚刚绾发插簪的姑娘们,除了一位腿有残疾的、一位头脸生疮的,全部由父母仓促嫁出,剩下的只是一群蹦跳的小姑娘了。这时,嫘的母亲着慌了,村中大姑娘们剔出后,嫘就愈发显得突出了,嫘的身子已勾出婀娜的轮廓,完全可以被钦使大人挑中。嫘母在夜半哭开了,嫘父猛磕烟袋狠歹歹地吼:"你这娘婆,哭有甚用!赶快把女儿嫁出去吧!"却又嫁谁呢?村中不再有独身后生,而去别村找,恐已来不及。嫘的大伯母想了想,眼珠一亮,道:"我有个本家侄子,是个樵夫,鳏居三载了,就住在咱村前面的香炉坪,因为家穷,膝下又拖着两个孩子,总也续不上弦,我看不如把嫘嫁给他,他人虽模样粗黑,长嫘二十岁,可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哩。" 嫘父叹了一声,道:"也只好这样了。" 如此,在头遍鸡尚未叫时,嫘的婚事就定下了。大伯母天未亮就已急赶至香炉坪去叫侄子准备迎亲的轿子。黎明时分,嫘睁开眼,见母亲烧好了一锅水,倾倒进院中的大木盆里。两堆香木树枝点燃了,懵懵懂懂揉着眼睛的嫘被母亲脱光衣衫,父亲和三个兄弟都已回避出去。嫘在这个散发着阵阵凉意的清晨赤足迈进木盆里,骤然的热流使她抱紧双臂,快活地叫着,母亲将她全身按在水中,开始一寸寸地揉搓她的皮肤。香木树枝的青烟缕缕上升,在四周织起一层薄薄的雾霭,升腾的旭日在嫘的眼中模糊成一团,可有什么关系呢?旭日正在上升,龙儿赶着他的羊群在朝青草披拂的山上去,过一会儿,当嫘去桑园采桑时,会给龙儿带去一块米糕。嫘甜甜地笑了,热水浸得她舒适地眯上眼,母亲的手臂一下一下柔缓而有力。母亲又解开嫘头上扎得紧紧的小抓髻儿,开始漂洗她的长发。 两堆香木枝熄灭了火焰,最后一缕轻烟叹息一般落在余烬上。嫘笑盈盈地由木盆上立起身,洁白的身子迎冲着早晨新鲜的太阳光,母亲用麻布擦干她身上的水珠,为她穿上一件颜色缤纷的锦衣。嫘知道这件漂亮的锦衣是母亲花了半年的工夫才织成的,原以为这是要交赋税的,贫苦的农家女儿谁能穿得起这样华美的衣装呵!嫘激动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母亲又在为她梳理长发,沾桂花油梳抹得亮光光,嫘的头发又浓又密,长及足踝,嫘母撩起沉甸甸香软软的头发开始绾起来,嫘母手臂盘动着,顷刻,一大团乌黑的云鬓堆在头顶簇拥着嫘那张粉白的面容,嫘母再拿出一支精美的竹簪插进发丛固定结实。直至此时,嫘才惊喜地明白:母亲原是在为她行成人的"簪礼"呢! 这个早晨,嫘成人了! 嫘在心中唱着歌,当姊妹们在院外唤她去桑园时,嫘骄傲地推开院门。 "哦!"小姊妹们惊叫,睁大眸子望着陡然间变了模样的嫘。 "我已绾发插簪了!我——"嫘喘了一口气,清脆道:"成人了!" 正午时分,大伯母带着她的侄子,那个面皮粗黑、腰宽膀阔的樵夫走进宝坪村,贫穷的樵夫一时筹措不到迎亲的轿子,只借了头半老的驴子,就匆忙牵了它来了。嫘的父母把新婿迎进家门,这时,村人才恍然:十三岁的嫘要出嫁了。 嫘已经懂得嫁人意味着什么,就意味着与这个脸面像树皮一样粗陋的樵夫一个锅里吃饭,一个铺炕上睡觉,为他生养儿女。嫘不禁放声大哭。嫘母亦垂泪对女儿劝道:"不是为娘心狠,他眼不瞎,耳不聋,腿脚齐全,身子骨硬实,面貌憨厚,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你跟了他,虽喝芋粥住草棚,可也总比钦使大人把你选到长安城去住冷宫好呵!" "什么是冷宫?"嫘抽泣着问。 "冷宫啊,就像一眼黑洞洞的大井,皇上把你关在里面,一辈子也出不来。"嫘母诉说着想象中的冷宫。 嫘忘记了哭,瞪着一双泪眼再问:"那大井里不点灯吗?冬天也不生火吗?" "对,不点灯也不生火。" "皇上为什么要关我?" "皇上关了好多年轻的姑娘,皇上娶了她们,可她们都见不着皇上。" "皇上为什么不去见她们?" "皇上见不过来,他娶的姑娘太多了,他把姑娘锁进一眼眼黑井里,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也不许你回来看爹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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