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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桃花源

  义熙十五年(419年)七月,刘裕进公爵为王,十二月加殊礼,代晋称帝已成定局。

  局势渐明,兵戈渐息。战火留在人们心中的阴影和伤疤却没有消失。每个人都只渴望平静。诗人陶渊明在目睹了几十年的人事纷争、经历了几十年的内心交战之后,更是需要平静。辞著作佐郎不变,就是不愿意破坏这种平静,不想让心河再起波澜。从《五柳先生传》中,可以看出他这时的生活状况与心境:“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

  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

  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起。忘怀得失,以此自终。饮酒,读书,吟诗作文,全然忘怀了贫困的处境。”结语颇为自赏地说:“赞曰: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味其言,兹若人之俦乎?酣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黔娄氏生前缺衣少食,死后衣不蔽体,但他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所以死后他的妻子坚持谥他为“康”。诗人认为五柳先生也是这样的人,饮酒吟诗,自得其乐,仿佛是无怀氏和葛天氏时候的人。无怀氏时代的人,“甘其食,乐其俗,安其居而垂其生”,“鸡犬之声相闻,而民老死不相往来”,葛天氏时代的人,“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诗人神往那个上古时代,酒中忘情,俨然也返朴归真回到了远古。

  诗人对现实完全绝望,便从古人那里寻找自我印证、认同的精神支持,从古代社会里寻求理想的意境,构织心灵世界的美好蓝图。古人古风古代的诗情画意不断从书中进入诗人的幻想和心愿中,他的神思渐渐走向了“桃花源”境界。

  《桃花源诗并记》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名篇,是陶渊明创作的顶峰。它所创造的桃花源社会,是陶渊明在几十年仕途奔波和田园耕种、历尽沧桑之后,在贫困交加、从现实中看不到任何希望之际,所构织的代表中国下层知识分子和广大农民意愿的理想蓝图。千百年来,它像海市蜃楼一样吸引着在艰难人生颠沛、在不断的希望与失望之间无休无止地挣扎的中国文人。

  《桃花源记》以纪实式的笔调叙述一个捕鱼人的奇遇:“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晋太元离写作此文时间相距不过数十年,武陵实有其地,即今湖南常德。武陵渔人也就给读者以实有其人的感觉。从创作与白日梦的关系看,诗人创作带有自慰自娱的成分,愈能托事于真的年代真的人,愈能自欺而自信。而“忘路之远近”又能使幻想摆脱现实的羁缚,因为如果桃花源的地址太确定,它就会被这个确定的地址否决为妄诞,被读者称为无稽之谈。

  作者得不到潜在读者的肯定,他的白日梦也就不能继续。既“忘路之远近”,“忽逢”也就合乎逻辑了。

  “忽逢”不仅使“渔人甚异之,”也使读者甚异之,于是跟着诗人、渔人继续探寻,“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作者极为从容细致地叙述发现桃花源的过程,唯其从容,唯其详尽,才显桃花源之真实而难求,才能让读者、作者在与渔人一同探奇的过程中逐渐忘掉自己,忘掉现实,进入畅游美好桃花源的世界,留下近乎真实的记忆与体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既处处带着现实世界的影子,其安宁静谧怡然之状又正是现实世界所没有的。“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热情待客,人情淳朴。“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桃花源来历分明,避数朝动乱,古风依然,令人浮想联翩,心向神往,作者忘记这只是虚构,而相信在动乱人间真有类似的地方存在,读者忘记这只是在欣赏一个传奇,而认定人间果有桃源。“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害怕平静的生活被破坏,其语谆谆,其情切切。“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谐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武陵渔人无信,让人为桃花源人担忧。而这个美好的幻境,也因人心不古而从世上消失了。“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由忽逢而终杳,令人无限怅惘。而在桃花源的迷失中,又给了人们永远保全它的希望。正因不能发现,它才更让人深信它的存在,而永远怀持重寻它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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