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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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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我才四十六哩。” “算了吧,罗山先生。”元度又嘲笑道,“先生将来百年之后,请涤公写一篇墓志铭:‘罗山先生者,湘阴诸生也。’不也很清高吗?” 国藩笑斥道:“罗山先生德高望重,别拿他开心。时间不早,还是开始议事吧。” 国藩书生本色,虽然身为三军统帅,并没有别的将帅那么威严独断,以致部下不敢仰视的架势,他完全以商量口吻,在众人的议论中逐渐融汇成一个统一的意见,即是作战命令。他先说了开场白:“自从衡州出兵,无论湘潭、靖港之战,岳州、武昌之战,半壁山、田家镇之战,每次战前会议都觉小心翼翼,考虑各种不同的作战方案,衡量其利害得失,有时争论得面红耳赤,而犹对战争的结果并无十分把握。所以会议之后,开战之前那段时间,往往心情沉重,悬悬惴惴,惟恐哪一点考虑不周,以致全盘皆失。惟有今天的会议,我却觉得心中很轻快,从来没有这样的踏实感。嘿嘿,也许我也犯了胜则骄的兵家大忌了吧?” 塔齐布道:“不,涤公用兵向来慎而又慎,如今逆匪已如秋后之蝉,挣扎不了几天了。破九江已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势,实在无需多加讨论。只要区分一下各军防地,攻城方向,决定协同攻击的时间就可以了。” 罗泽南也道:“逆匪秦日纲、罗大纲那么凶悍,都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九江之战实在无需费神,但等涤公区分就是了。” 胡林翼却沉吟着道:“今天九江发匪出城伏击,似有不甘束手待毙之势,也许不是个好兆头,他们不会据城顽抗吗?” “嗨,胡臬台!”塔齐布道,“你从田家镇来,却不知我们在黄梅交仗的光景,秦日纲那伙人都不是肯轻易认输的。初时也着实抵抗了一阵,被官军的炮火和勇敢吓慌了,还不是拔腿就逃!九江城区区埋伏,算得了什么。” 国藩笑道:“看来九江城比田家镇好打多了,不用我多哓舌。攻城的步骤准备分作两步,第一步是试探性的,由塔军门抽出两千人马与胡臬台联合进攻九江西门,如能一鼓作气攻下最好。不然,则第二步分兵四门同时进攻,必可一举破城。” 塔齐布大笑道:“涤公也太看重九江城中几个毛贼了,何用第二步!我与胡公一鼓便可下城。” 林翼沉静地微微一笑,细声道:“那样当然最好。” 元度提醒着:“涤公,莫忘了四门围攻,北门还没有官兵哩。” “怎么没有,命驻守小池口的湖北副将王国才,带领一千人来北门攻城就是了。” “还有,第一步的攻城时间,定在什么时候?”林翼问题。 “给你们四天时间准备攻城器具,就定在十一月廿六日凌晨开始攻城吧!” 隔日,国藩命元度上岸,去胡、塔两军检查攻城准备情况。元度在塔齐布营中吃得酩酊大醉,由两名跟班搀扶了,踉踉跄跄地下了船来。国藩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皱眉道:“次青,你又醉了。他们准备得怎样了?” “很好,很好!”元度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说道,“都…… 都准备好了,十……十架云梯,五……五百名敢死队!” 国藩知道元度喜开玩笑,大声道:“次青,你醒醒,这可闹不得玩儿!果真准备妥当了?” “当……当然,炮……炮声一响,就拿……拿下九江城,你你……你等着吧。” 元度歪歪斜斜地被搀进了他的卧舱,才倒在床上就呼呼睡熟了。国藩吩咐跟班替元度脱去袍服靴帽,盖上被子,亲手为他掖紧了,才回到前舱。秉着烛灯在军事挂图前站了一会,检查明日攻城的军事部署,觉得无懈可击,才安心地伏案写下当天的日记,然后回到卧舱入寝。 军旅生活使国藩非常警醒。天朦朦亮,听到后舱有人走动,便推被而起,一声咳嗽,自有两名亲兵进舱为他穿衣着靴,匆匆盥洗完毕,隔舱元度也闻声起身过来了,国藩道:“昨晚塔军门也醉了吧。” “没,他是洪量,比我能饮,就是舌头大了些。” “胡闹,临战怎可痛饮?你不劝阻,连你自己也大醉而归,多不好!论军纪是该受罚的。” 元度嘻嘻笑道:“我也曾劝塔军门不要饮酒,他说取九江算得什么大事,闭了眼也能拿下来。那酒也实在好,酒香入鼻,我可拿不定主意了。本说只小饮两盅,红了脸不好见涤公。谁知塔军门用激将法与我比酒量。嘿嘿,中了他的激将计,大败而归。等到拿下了九江,再去和他比试比试!” 猛听得一声炮响,元度叫道:“听,打起来了,必是长毛开炮还击了!” 炮声隆隆,接连不断地轰轰轰轰,几响、几十响同发,震天撼地,简直没有间歇的时候,国藩侧耳听了一会,皱眉道:“这炮,好似是几十门同发,这样密集的炮火,攻城牺牲必重,快差人去看看!” 一名传令兵上岸拍马向城西驰去,国藩命人端了两把椅子,与元度坐到船头上,观看究竟。耳闻炮声不停,又响起了一阵阵士兵的呐喊声,却分不清是哪一方的。国藩眯细了三角眼,紧紧地盯住岸上,想能捕捉一些战争进展的迹象,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恐怕攻城不很顺手吧?”国藩开始有些担心了。 “不要紧,他开他的炮,我攻我的城,攻城还能没有牺牲?” 炮声不停地轰轰响着,天光大亮,厨夫端了饭盘把早饭开到前舱,两碗稀饭,一碟麻辣乳腐,一碟油炸花生米。元度道:“涤公,用早饭吧。” 国藩起身进舱,一语不发地低头吃着稀饭,忽听炮声停了,国藩猛抬头,手一震,筷上夹着的一颗花生米滴溜溜滚落到了舱板上,愕然问道:“是攻进城了吗?” “大概是吧,是说破城不难。” 两人匆匆扒完粥,抹把脸,又回到船头座位上,等待战场消息。片刻之后,传令兵拍马奔驰回岸,元度不等他下船,就大着嗓门问道:“破城了吗?” “没有。”传令兵边喊边奔下船来报告,“禀大帅,长毛炮火厉害,城垛上守兵抵死顽抗,攻城的弟兄十道并进,虽然前仆后继,仍然破不了城,冲上城楼的也被他们杀了扔下城来。交火一个时辰,死伤了一百多人,塔军门和胡臬台只得下令暂停进攻,准备重新补充了人员,先用炮火轰城,扫清城头,然后架梯再攻。塔军门嘱标下禀报大帅,今天非拿下九江不停手!” 国藩点点头,“唔”了一声,说道,“下去吧,我知道了。” 这天清军一共攻城三次,都被太平军打退了。元度颇为扫兴,国藩却沉得住气,反而譬解道:“今天攻城之战本是试探性质,并未出全队作战。今晚召集诸将,部署四面攻城,长毛兵力分散,火力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集中,必可一鼓而下。” 谁知那守城的林启容并非等闲之辈,料定清兵今天攻城失败,必定发动四面总攻,于是连夜在城外挖了护城壕沟,宽深各三丈多,人掉下去,不死亦伤,沟外又遍植木栅、铁蒺藜。十二月初一日,清军四门总攻,精锐齐上,却较上回更为狼狈,掉进壕沟被踩踏蹂践的,被枪炮和擂木巨石击中的,被铁蒺藜刺坏的,死伤累累。国藩坐在船头上,听取各军一拨拨差官的战况报告。 “禀大帅,塔军门进攻西城,尚未得手,参将童添云中炮阵亡,死伤将士约两百人。” “禀大帅,湘勇进攻东城,被长毛枪炮滚木齐下,抢登不成,已死伤将士一百多人。” “禀大帅,胡臬台进攻南城,将士登城受阻,已死伤八九十人。” 一批批的战报,全是不吉不利的坏消息。李元度在旁只是摇头咋舌,国藩合上眼,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傍晚各军收兵,九江城依然在太平军手中,将士们死伤合计竟达七八百人,都是各军的精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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