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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昌辉说了经过,达开沉默了半晌,忽地竖眉怒目以拳击桌道:“杨秀清欺人太甚!”

  昌辉俯身过来轻轻说道:“我今天过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上次我挨了打,你来看望,我就提出由你我二人,再加上秦日纲,三人的兵马联合起来包围东王府把东王罢黜了,以根除祸患。那时你说还不到时候,因为须有天王密诏,方才师出有名,而天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轻易给我们密诏除去东王的。这一回二哥受的刺激极深极重,一定把姓杨的恨之入骨,趁热打铁,向他提出君臣联合除杨,总该是时候了吧?”

  达开熟思了一会,摇摇头道:“天王几乎挨了打,一定对杨又恨又怕,可以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不过目前关键还在于发动反杨的兵力,我们两人的直属部队,如韦俊、韦以德、石祥祯、石镇仑等,都在西线,留在天京的不多,秦日纲又调到安庆去了。天京城外兵马归东王的族弟杨辅清指挥,如果我们从城外抽调自己人进城来袭击,这一路上风吹草动,就会被发现,怎能轻易进城?所以依小弟之见,目前除去杨秀清的时机仍不成熟。”

  昌辉不耐烦道:“七弟,你思前顾后,顾虑也太多了。那末你说说看,须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把杨秀清除掉?”

  “我的意见,一要取得天王除杨密诏,二要我们两人中有一人能脱身去京外领兵,然后突然带兵乘夜进入天京城,包围东王府,逼迫杨秀清下台,二者缺一不可。”

  昌辉想了一下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出京的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妨灵活变通一些,就由秦日纲带兵来京,里应外合,一样可以除去那个姓杨的。”

  “秦日纲带兵虽勇,有时不免粗心,总觉不甚放心。”

  昌辉不悦道:“七弟,你没有吃过姓杨的苦,不知道事机的紧迫,他这回要打二哥,是我求了情,寄下了我的一顿杀威棒还不曾打哩,不知何日又会降临到我的身上,所以事情进行得越快越好。今天和你谈过了,我回去就和二哥去说,取得密诏后,立刻差心腹去安庆见日纲。”

  达开道:“六哥,既然你定要一试,那就先探明天王的态度。他这个人缺少决断,虽然受了奇耻大辱,未必就肯冒险和杨对敌。因为维持现状,仍可做他的天王,若是失败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性命都贴了进去。我们两家也是这样,因此不可不慎,你去见天王,太显目了。天王府中耳目众多,传到了四哥耳中,即使不知谈话内容,也惹他起疑,不如托宣娇进府去悄悄转言,可以不露痕迹。”

  “那也好。”昌辉道:“拜托七弟妹(春娥)去和王姑说一说,尽量说服二哥下决心。只要密诏下来,就派人去安庆见日纲。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拼却性命和杨秀清斗一斗,总比被他打死痛快一些。”

  昌辉在翼王府饮酒叙谈了一会,方才辞去。达开回到内院和春娥说了,春娥担心道:“北王太鲁莽,这可是性命交关的大事!毛毛躁躁,太危险了。你怎不劝他耐心再等机会?”

  “我劝了,他等不得了,你要体谅他骇怕再挨打的心情,实在是度日如年啊。我料想天王不会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不过安安北王的心罢了。明天你就去和宣娇说一说吧,六哥一定急着等回音哩。”

  过了几天,宣娇来翼王府,密密地告诉达开夫妇:“进了二哥行宫,身前身后总少不了有几个女官跟着,也不知谁是内奸,好不容易把她们甩开了。和二哥谈了一会,二哥心事重重,只听不语,我急了,说道:‘二哥,他们在听回音,倒底行不行,你得开口啊。’你猜他怎么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不行啊,太冒险了,那个人不是轻易推翻得了的。与其除恶不成,反受其害,还是忍受下去吧。’二哥为难得很,不要勉强他了。”

  翼王心情沉重地叹道:“是不能轻举妄动啊,北王那边我会去告诉他的。可叹我们建国才四年,内部竟分裂到这样。当年的盟誓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宣娇道:“二哥太懦弱了,你和北王撇开他,自己动手吧。东王府又不是铜墙铁壁,不要顾虑太多,早下手早太平!”

  达开沉痛地说道:“我们迟早会动手的,纵然家破人亡,也在所不计。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天王的威权,更要紧的是,不能让杨秀清把我们亲手缔造的太平天国毁了!”

  北王听说天王不愿意下手除杨,不禁沮丧叹息,愤愤地向翼王道:“二哥太不中用了,害怕东王到了这个地步!当初我在金田村时,就因为受到官府和乡里恶绅的排挤陷害,为了保全家门,才参加了拜上帝会起义反清,那时有教主和上帝会诸弟兄帮助我,生活在拜上帝会的大家庭中,团结一心,互依互助。谁知如今定都南京,我们温暖的大家庭却变了,变得异常地冷酷无情。受到东王迫害,天王竟不能为我解忧,我感到太孤独了,又好像回到金田村的时代,日日生活在忧惧之中,朝不保夕。我预感那个人迟早会再找我的岔子,他连天王都要打,还有什么兄弟之情!哼,我等着吧,等着再有大难临头,可是只要有一口气,只要机会来了,非除去杨秀清这个恶棍不可!”

  达开安慰道:“六哥不要太忧虑了,万一四哥和你过不去,赶快差人和我说,我会赶来解救。”

  昌辉握住达开的手道:“七弟,东王霸道,天王难以自保,我们两人只能联合起来自救了。你的好意,使我感激。可是这只能秘密地进行,不能让那个姓杨的觉察。否则他会为了拔除我们对他的威胁,而毫不容情以莫须有的罪名先向我们下手的。”

  达开走后,昌辉夫妇忧忧郁郁地熬到了这一年的八月,忽然又是大祸临头,这天,东王把北王召去,一脸怒气,严厉地责问道:“国宗韦立在外欺压良民,胡作非为,你知道吗?”

  韦立是昌辉的堂兄,在家乡时也是殷实富户,少不了也有重利盘剥佃农的地方。昌辉带兵,合族从军,他也跟出广西,一家人死了一半。他好不容易留下性命,总算到天京后封为闲散国宗,位在检点之上,没有多大本事,却识得几个字,安插在删书衙,居然删改起孔圣人的书来了。他习性未改,仗着北王的威风,好占便宜,谁知正好碰上东王的虎牙!当时昌辉不知韦立犯了何事,惹得秀清火气如此之大,一定是韦立的祸闯大了,急忙跪下道:“小弟肚肠嫩,不曾管教好族中弟兄,望四哥指点。”

  秀清脸色铁板冷笑道:“恐怕不是管教不好,而是有意放纵他们为非作歹吧?”

  “小弟不敢,小弟不敢!”昌辉慌忙分辩道,“其实小弟与韦立很少见面。”

  “这个我不管,此刻韦立在我东牢之中,我把他交给你,由你发落,事完了,写个帖子给我知道就是了。”

  秀清傲然离去,留下一股阴森森的杀气,使昌辉木然长跪,心惊胆战地不敢起立。忽听得脚镣嚓啷啷一步一响走近花厅来,昌辉才醒过来,站起身子踏出厅去,恰见韦立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被东牢的兵士押了过来,看见堂弟韦正,还以为是保他出狱的,连忙跪下哭道:“兄弟,哥哥冤枉,快救救我吧!”

  见到这个给他惹祸的堂兄,昌辉怒气直冲,顺手一巴掌,骂道:“好不晓事的东西,在外胡闹,还喊冤枉?把他交给北殿侍卫,看我收拾你!”

  韦立大吃一惊,不料兄弟也翻了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却不敢作声。

  昌辉把韦立押回北王府,此时天王府已扩建完成,天王迁往新宫去了,北王府依然回复原来的排场。北王下轿进府,便吩咐承宣厅:“速速开听事处,把韦立带进堂去,侍候本军师升堂审问,不得释放,也不许任何人前来求情!”

  那个韦立,北王府中承宣官们谁不熟悉,听说有事犯在东王手中,惹得北王殿下生气,都为他捏一把汗。韦立央求道,“不得了啦,殿下动气了,老兄弟们快给我送个信给老太爷(韦元玠)和王娘,托他们快出来讲个情!”

  昌辉迳自来到听事处大殿,拍着案桌大呼:“快带韦立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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