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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帛女和漪罗瞠目结舌。

  如今该怎么办?把那些夫概别有用心的赏赐扔到街上去吗?不行。立即依照原计划逃走吗?也不行。门里门外都是夫概增派的徒卒,一个个荷戈持戟。不用说,她们已经被严加看管,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就是她们想要自杀,想要死给夫概和世人看个明白,也没那么容易了。

  漪罗:“姐姐,我们——怎么办哪?”

  帛女拂袖而去,不言不语,不答不理。

  漪罗随了过去,欲抱起幼儿孙星。

  帛女推开了漪罗,抱上孙星到另一间屋去了。

  漪罗呆呆地立着。

  她想哭。

  第二十八章

  夫概知道阖闾会迅速作出反应,却没有料道会来得这样快。他的屁股还没把君王的绣团坐热,庆祝的宴会上吃下的佳肴还没有消化,防御系统还没有弄妥帖,特别是按照他事先的谋划,派人去越国,请求越国国王允常派军队来呼应,使者尚未归来,急先锋夫差,便已挥军掩杀过来了。事态发展并不如他预料的那样,秦楚联军虽然强大,却不能钳制住阖闾的部队,腿长在阖闾自己身上。对于吴王阖闾来说,姑苏和郢都相比,阖闾是宁肯拱手把郢都让出,也决不肯失掉姑苏的。因此,阖闾的军队无心恋战,军心已散,孙武、伍子胥也无力回天,两军相遇,“轻松”地就败下阵来,正是应了孙武兵法上的那句话“战胜攻取而不修其功,凶,命曰弗留。”

   是的,破楚大获全胜,郢都攻了下来,却烧杀抢掠,不修功德,吴国军队想留也留不下的。孙武又说过,兵贵胜,不贵久,可他们已经弃国征战整整十八个月了,谁不想回家?现在一传开夫概跑回姑苏称王的凶信,徒卒们知道“后方起火”,将军大夫们知道被掏了老窝,心上全都长了草,思归心切。政权更替,王位争夺,政局的突变,改变了战争的格局和走向,吴国三军上下,都想着弃楚还吴。阖闾听到夫概谋反篡位的消息,暴跳如雷。他早已看出夫概存有二心,从来都有意地制约着,警惕着这位同胞兄弟的行动,可是没预料到这人会在吴楚大战期间动手。

   转念一想,夫概到底略逊一筹,如果像他出其不意杀掉吴王僚那样去办理篡位之事,事情说不定会糟成什么样。现在他毕竟还可以亲自调兵遣将讨伐夫概。毫无疑问,他是要亲自杀回姑苏的。他只要出现在吴国,他就是一面不倒的旌旗,就有影响力、号召力和威慑力。谁做先锋呢?当然是夫差。王子夫差早已又气又急,两眼红如渗血。对于夫差来说,终累虽名为太子,已经彻底失宠,失信,病在军中,阖闾连问也不问。太子终累被废掉,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太子终累不堪一击,早已不再是夫差来日继承王位的障碍了。偏偏半路上又杀出一个夫概,夫差哪里容得,一得到消息,就集结了军队,向父王请战:

  “父王,请即刻发令,王儿回姑苏去,为父王解忧。”

  阖闾:“寡人要喝那夫概人肉煮的羹汤啊!”

  “三军已集结好了,只等父王下令!”

  无须多言,父子同仇敌忾。

  大军浩浩荡荡让出了郢都,直奔姑苏。

  日夜兼程。

  夫差的旌旗和大王阖闾的战车。在姑苏城外隐隐搅动着遮天烟尘的这个下午,伯嚭手下率先潜进城去的徒卒和城中忠于阖闾的土兵,就忙不迭地动手了。城头上兵戈飞舞,白刃闪熠,一片杀声。夫概的士卒没有多少血好流,真正肯为夫概抛头颅洒热血的,为数不多。夫概还没来得及经营起的防御阵线,脆弱得要命。城头上追杀着,城门已经被打开。夫差的战车和大王阖闾的仪仗,唤起了这一方将士极大的杀人热情,又令夫概军卒闻风丧胆。到底是阖闾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吴国都城,民心向着阖闾,阖闾和夫差是耀武扬威进城的。夫差的队伍在城中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荡,几处小规模的巷战,夫概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胆子大的百姓出门来看热闹,传说着:“大王回朝了,”“夫概被腰斩了,”有人说:“眼看姑苏台宿着一群乌鸦,这日早起,忽然集体起飞,撞死在城墙上,城墙上全是毛血。”说得绘声绘形,听得毛骨悚然,相信夫概确实到了气数。也有童谣唱于闾巷,唱的是“夫概亡,大王归,月出东南,花开西北”,人们不全懂其中意思,后人才破译出“月”乃是“越”国,数年后,越国勾践自东南来,灭了吴国;又过经年,雄踞西北的秦王嬴政兵起西北,一统天下。当时人们只听懂了大王回朝,夫概大势已去的意思,这也够了,足可称作精神战术了。

  不知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夫概听到报告说夫差的军马杀来了,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固守姑苏和保卫王宫,而是逃亡。他先自萎顿下来,先输掉了一半儿气势。他的勃勃雄心,骄矜,狂妄,韬略和聪明,一忽儿全没了。好像他多年的计划,仅仅为的是过一把君王的瘾。他迅速披挂甲胄,命令王宫卫队:“跟寡人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城去!”他穿了甲胄,又把君王的冠服,那些行头装在个包袱里背着,才去执剑。执了剑,欲行又止,喊了声“留得山在,岂患无柴?”算是给自己打气,但不知是说留得吴王宫在,还是留得自己的命在。他叹了口气,用无限苍凉、无限怅惘的目光,环视了一下他还没有完全熟悉的高大的王宫,这是一场梦啊!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外面的喧嚣声,像风一样传来,立即放大了。夫概刚刚跑到后宫门,就与夫差碰上了。

  短暂的对峙。

  叔侄的目光在搏杀。

  夫差冷笑道:“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尔竟敢趁我父王远在郢城作战,跑到宫里来想尝一尝做君王的滋味。请问阁下,那时候你知你的死期到了么?”

  “寡人乃顺乎天意,何不取而代之?”

  “寡人?哈哈,你也敢称寡人?今日你这寡人的头颅可要用做盛灯油的器皿了。”

  伯嚭插话:“王子,不与他废话。待伯嚭让这乱臣贼子消受一番我的青铜之剑!”

  伯嚭虽面如敷粉,生得文静,却剑术超群,骁勇善战,是朝野闻名的。

  “稍安勿躁,”夫差似乎觉得一剑就结果了夫概,不最后羞辱一番,难消心头之恨,“夫概,你谋反篡位,干的是贼的勾当!今日我奉父王之命,要用你的皮肉煮一镬羹汤,把你的骨头,扔给饿狗啃食,把你的心肝,交与乌鸦去美餐。你看,是你自己给自己一点面子,自己结果了自己痛快呢?还是等我活擒了你,叫你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受好呢?”

  夫概哈哈大笑:“说什么谋反篡位,说什么贼的勾当,夫差小儿,如此说,你家老子刺杀了兄长吴王僚,便是贼头了!你对太子终累妒嫉生恨,早想除掉,你便是贼子了!”

  夫差:“休要啰嗦,看剑!”

  夫差手中的剑迅速地奔驰而来,夫概一闪躲过。夫差与夫概,叔侄两边的人开始了拼杀。夫概并不是等闲之辈。他虽然对于阖闾父子这样快就卷土重来没有准备,对于称王之后,如果败了,可能会死,却完全是有思想准备的。作为久经沙场的将领,他并不惧怕死。两剑相搏,求生的欲望使得他的生命发出了最大的能量。他砍杀推挡,与夫差酣战在一处。手上,脸上,划破了,淌着血,他浑然不觉。到底夫差体魄更强壮,剑术也更高。看看夫概且战且逃,力气渐渐支持不住,夫差叱咤追杀,本来是有机会将夫概杀死,结束这场争斗的。可似乎夫差只想像猫逮耗子一样,玩够了,虐待够了,再杀掉夫概。他心中的愤怒,当然不是一剑可消的,唯有生擒了夫概,再一刀一刀地把夫概的肉切碎,解恨的时间越长和操作过程越复杂,越会给他以快感,得到心理和感官的满足。

  夫概被追赶到城墙下,已经走投无路了。

  孙武的战车刚好进城。

  夫概忽然眼睛一亮。

  孙武正待拔剑杀向夫概,夫概自己跑向了车前,一手抓住了辕马的辔头。

  马车带着他滑出了三丈多远。马咴嘶鸣,前腿立了起来,如同悬崖。夫概又被吊到半空,可他就是不撒手。

  孙武跳下车来。

  夫概拼命地吼道:“孙将军!寡人早已封你为大将军!孙武快来救驾啊!”

  他在喊什么?什么“大将军”?什么“救驾”?

  这一句喊叫,足以把孙武推下万丈深渊,推上断头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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