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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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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老僧则道:“愿长孙将军再听老讷数言,然后取书未迟。” 长孙晟点了点头,重又坐下。 那老僧面容忽转端肃庄严,缓缓地说:“老僧只是要施主明白此书历代主人的命运。作者檀道济,刘宋开国元勋,位居司空、征南大将军,历城退兵后四年,其妻告曰:‘高世之勋,道家所忌,祸将至矣!’果然,第二年灭门。时人歌曰: 可怜白浮鸠, 枉杀檀江州。 “兵书的第一个获得者长孙道生,旋得旋舍,无祸;第二个获得者睦旭,过手即扬弃,也无祸。 “第三个获得者信侯利,本人虽然无用,也无患,但往后因缘辗转到后代斛律光手中,不免遗患子孙。 “第四个获得者是宇文护和高岳。宇文护官拜太师,总五府,都督中外诸军事,诏赐六佾之舞,灭门。高岳,官居太尉,封清河郡王,被毒杀,其王府被勒令改为庄严寺,幼儿高敬德因年幼幸免于难,也几乎灭门。 “第五个得主乃是斛律光与独孤氏。斛律光善射,百年以来,能射下大雕的,唯斛律光与长孙将军二人而已。斛律光号称‘落雕都督’,历居太保、尚书令、太傅、司空,封咸阳王,一门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灭族!而独孤氏的父亲大司马独孤信早已被杀,如今她手中仍握半部秘笈,其吉凶老衲不敢妄测。 “综上所述,足见此书之奇。它助人建功立业、兴家建国易如反掌;而引发丧门灭族之祸,似乎也只在瞬间!今老衲言尽于此,取舍唯将军自决。”说毕,那老僧又垂眉无言。 长孙晟愈听愈是惊骇,怔怔地望着那黑森森的漆匣,生恐那匣子一旦打开,便有无数妖魔鬼怪飞出。同时神思飘忽,心想: ——我那六世祖若是贪得此书,后果又将如何?灭族覆巢已无完卵,哪有我长孙晟在? 又想: ——落雕都督斛律光虽是一代名将,却被此书所累,终于无法摆脱灭族之祸;而我长孙晟也号称一箭双雕将,今若取了此书,结果却又如何?若真如和尚所说,这本书带给人的祸,大大超过它的好处了。 想到这里,全身发抖,冷汗直冒,似乎奇祸已然临头。 高士廉听了也是茫然而恐,但他年轻气盛,沉思了一阵,却又驳诘道:“既然此书乃是不祥之物,尔等师徒又何必处心积虑取来,且又秘而藏之?” 这时,侍立一旁的沙弥道信忽然言道:“此事施主欲知究竟,当得从我二师祖慧可大师出家说起……” 说到这里,道信一顿,以请示的神情望着老僧。老僧缓缓地点了点头,意思是: ——你这就说吧!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年,我二祖降生于郑州境内。其时国分南北二朝,一时倒也相安无事。那孝文帝算是明君,注重孝文,推崇儒、释、道,魏境出现了太平盛世的景象。二祖他俗名姬光,自幼便出类拔萃,博览诗书,尤精老庄及《易》理,早怀安邦定国之念。然而好景不常,十三岁的那年,孝文帝撒手归天,从此内乱外患交困,民不聊生。二祖检视平生所学,深知实在不足于安内乱、制外患。眼看血流四野、饿殍遍地,却济世无术。后来读了佛经,颇有所得,因而到了香山,拜宝静禅师为师,受戒于永穆寺,博览大小乘经典,遍游天下名山,而后回归香山,静坐精思了八载,于道有了小成。 “便在此时,初祖达摩慈航南海,告辞了梁武帝,一苇渡江,到嵩山少林寺面壁坐禅。二祖他为了济世渡人,来到少林寺向达摩初祖求法。其时是梁大通元年十二月九日,二祖正四十岁,他立在洞外参拜初祖,初祖却端坐面壁,不闻不问不顾。二祖从早立到晚,丝毫不敢懈怠。这天晚上,逆风怒吼,大雪纷飞,二祖坚立不动。他念及南北两朝旷日持久的厮杀,他想到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人间地狱仿佛便在眼前!思量舍身饲虎的佛陀,便是立在冰雪之中,也是热血沸腾。第二天早晨,积雪已然过膝。达摩师祖这才问道:‘你久立雪中,所求何事?’ “二祖泪眼含悲,恳求道:‘唯愿和尚慈悲,广施法雨,普渡众生!’ “初祖道:‘诸佛无上妙道,难行能行,非忍面忍,岂是小智小德可得?’ “于是二祖取了利刀,断了左臂,呈献祖师面前,表明求法之诚。祖师因而收入门下,赐名慧可。慧可经过达摩祖师的点化,终于大彻而大悟,得承禅宗衣钵,成为二祖。有一回入定之中,灵光一闪,人间疾苦的症结毕现眼前。无边的欲望固然是祸患的源头,然而,教人精心设计大规模屠杀的是兵书,教人变成毒蛇猛兽的也还是兵书,将人间化成活地狱的更是兵书! “于是,二祖发愿:誓必聚而灭之。于是将衣钵传给三祖僧灿——也就是我的师父。从此,二祖他漫游天下,一直韬光混迹,不断变易仪相。或身着袈裟登堂说法,或入酒肆长饮高谈,或与屠夫渔樵为伍,或登公侯将相之门,大师所为,非止渡众,也着意搜索那形形色色的兵书。 “如此飘泊了三十余载,于北齐武平三年七月己巳日,终于从咸阳王斛律光的府中获得此书。其时,斛律光已然满门抄斩,府中死尸遍地,血流漂杵,贵重之物早已尽数没公。那兵书以及漆匣散落在地上,成了无主之物。我二祖叹了一口气,随即拣起兵书,装进匣中,当即封存。至此,二祖他共收了数十部兵家秘笈,那些主人的结局大致都与斛律光相同,所有的瓦罐终将在井上打破!二祖他活了一百零七岁,终于六年前圆寂。他的‘收尽天下兵书付之一炬’的宏愿终于还是没有完成。他临终之时,将遗愿托付我的师父,要他尽毕生之力将它完成。今施主欲以兵书主人的身份索回兵书,我们出家人向来不强取有主之物,夫复何言?”道信如此续道。 说到这里,沙弥道信已然热泪盈眶,他望了那名曰僧灿的老僧一眼,然后从桌上取过漆匣,双手小心地捧至长孙晟跟前,步态庄肃,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慈悲。 长孙晟见那黑森森的漆匣不断迫近眼前,顿生恐怖,连忙避开,说道:“不,不……我不要它!” 那老和尚僧灿即时起身,连连赞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施舍杀人的课本,功德无量。” 长孙晟以眼神招呼一下高士廉,继即向老僧说道:“有扰大师清修,告辞了!” “秘笈暂寄寺中自无不可,然而验看一下,也不算多余。”高士廉则道。 他边说,边从道信手中接过漆匣,便欲打开,突然咦地一声,怪道:“这封条已断,原来有人打开过了……大和尚,莫非你们平常把它当作经书功课究读背诵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谨遵先师遗训,一字也未曾见过。那匣子是两年前被另一个施主打开的……” “这……莫非已然被他掉包了?”高士廉道:“决计不会,决计不会!那施主乃是女流,出于好奇,将匣打开,刚刚翻开书本,老衲便已进来,立即劝她将书放回匣中。”僧灿道。 便在此时,室外传来一个妇人凄厉的叫声:“老和尚,还我丈夫的命来……” 同时一个尼姑疯疯颠颠地推门进来。 僧灿看那尼姑,满脸悲悯,说道:“老衲不认得你,又何曾害过你的丈夫?” 那尼姑颇为激动:“你不认得我?你不认得鲁国公、上柱国、右武侯大将军虞庆则的妻子赵氏?” 僧灿惊愕道:“哦……原来你是虞夫人!你又因何如此?” “你还问我因何如此?两年前我来寺里进香,祈求佛陀保佑我的丈夫不要移情……移情那个贱货素蛾……后来你引我到尊客堂,要我多看佛经……”那尼姑道。 “后来老衲出去交代沙弥送茶进来……”僧灿道。 “我看书架里层有个严封的漆匣,心想定然是非同小可的佛经,便即将它打开,才翻开一面,看了‘偷梁换柱’一条,你就进来了,立即将它收起来……这些你都忘了?”尼姑道。 “老衲没忘……”僧灿道。 “我以为这是佛祖的开示,回家便一直揣摩‘偷梁换柱’的深意,终于恍然大悟,便……便叫我的弟弟赵什柱去勾引那残人,取我丈夫而代之……岂料这么一来,竟弄得我家破人亡!”尼姑道。 “阿弥陀佛!老衲当时就告诉你那是害人的书,你怎可当作佛陀的开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可惜可惜……”僧灿道。 便在这时,来了两个公差,他们一言不发便把那尼姑拉走。那尼姑才出门便嚷道:“我是虞夫人!你们怎可无礼。” 一个公差应道:“虞夫人,你是奉旨削发为尼,不可到处乱走。” 僧灿悲戚地合什无言,长孙晟和高士廉相顾一下,那高士廉终于没有打开黑匣便交还给沙弥道信。二人默然朝僧灿一揖,即告退出去。 离开了“大兴善寺”,长孙晟与高士廉二人信马由缰踏着月色,沿着御街,向北朝着朱雀门行进。那高士廉既不告别分手,也不言语,时而与长孙晟并辔前行,时而紧紧地随其马后。 长孙晟好生纳闷: ——夫人历来只道自己是清河王高敬德的独生女儿,从未说过还有什么兄弟,怎会凭空落下一个高士廉小弟弟?刚才在“大兴善寺”里老和尚怀疑高士廉的身份,也不见他有什么辩辞,看来这个高士廉定是江湖骗子无疑。那部兵家秘笈乃是出将入相的窍门,谁见了不垂涎三尺?冒名顶替也不足为奇。只是那僧灿和尚既然已经揭穿了他的骗局,为何此人还不借故离开,岂非太不知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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