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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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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上柱国李穆对欲效忠周室的子弟说:“……你们若自认强过诸葛亮, 那就不妨放手施为!”〗 李穆在卧榻旁与小儿李浑相见。 李浑缓缓走进卧室,跪落卧榻旁,仰首望着须发雪白、满脸皱纹的父亲,讷讷而言:“爹……你瘦多了,也老了……”他话一出口即眼噙热泪。 李穆所面临的是国家兴亡、家庭生死、自身一世声名得失的抉择。这是人生最大的赌博,押上的赌注非止是金山、银山,也不仅是一家数百口亲人的生命,更不单是宇文氏的万里江山,甚至也不是自己毕生的努力奋斗与万世声名……只要想象一下这可怕的赌注,便会呼吸急促、浑身战抖、汗毛倒竖、冷汗不止! 只要他决定的言语一出口,即如掷下了骰子,便会血肉横飞、天翻地覆、鬼哭狼嚎,再也不得翻悔。 他七十一岁了,老了,无意参与这场赌博,但四围远近的人都逼上他,非参与这场豪赌不成! 他想缓一缓,打算看清赌局才下注投骰子,但旁人不许他迟疑,已经掏空了他的口袋替他下注,甚至抓住他的手强令他投入那非常可怕的骰子! 他苦涩一笑:“爹年逾古稀,怎能不老?” “孩儿的意思不是这个……” “你母亲近来好吗?” “好。孩儿有个喜讯奉告:侄儿李威他荣升柱国大将军了!” 李穆的目光一亮,绽开了微笑。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李威是他二哥李远的孙子……当年,李远的长子李植与周闵帝意欲扳倒宇文护,事泄,不仅李植、闵帝被害,又累及乃父李远,宇文护边李远自杀,连李远的次子李基也要处死,李贤、李穆两家在朝官员一律免职。当时,李穆哀一家灭门绝户,请求宇文护:愿以长子李停、次子李。冶两条命换取车基一命。宇文护犹豫再三,又考虑李基是死鬼宇文泰的女婿,做得太过不好,这才思准两兔。李基虽然获免,但忧愤太甚,不久身亡。李穆痛不欲生,哭道:好侄儿舍我而去,这哪是李家兴旺的兆头?李威是李基的儿子,也是李远的唯一孙儿,今日得升为柱国大将军,不仅二哥李远后继有人,而且官大妻妾必多,往下必是子孙满堂,一窝一窝地小老鼠繁衍不息,岂不美哉!想到这里,他嚯嚯地笑了起来。 这时,五儿长城县公李荣端药进来,立于榻边。 李穆望着李浑,还是再问一句:“你说,威儿果真升为柱国大将军?” 李浑笑了笑:“此乃何等大事,孩儿便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欺骗爹爹!” 李荣也一笑:“若是小事就可以骗了?”他对这个小弟老八殊无好感,也知这京城来的说客是来者不善。 李穆默然。 李浑一笑置之。 李荣服侍父亲吃药。待药喝完,李荣才禀告:“怀州派人送信来了。” 怀州在河内,刺史李崇是大哥李贤的小儿子,值此多难之秋派人送信来给叔父李穆,那是必有要事了。 “书信何在?”李穆问。 李荣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父亲。不是信件,乃是一个无锡泥人,泥娃娃。 “便是这个?” “便是这个!” 李浑噗嗤一笑:“原来五哥认定小事就可以骗人,这哪是书信?泥人而已!”他见两人均无反应,又说,“不过,崇哥哥也真是怪,派人千里递一个泥人!” 但这泥人的内涵远比一封长信丰富。 李穆望着手中的泥人,心情十分凝重。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其时,他在原州老家当刺史,李崇才七岁,已被朝廷荫封为辶回乐县侯。 全家人喜气洋洋等待钦使的册封,堂上香烛高烧,两厢细乐吹奏,李崇兄弟与寄养原州李家的宇文邕、宇文宪手拉着手,又蹦又跳。 这时,钦使从袋里掏出了一把又一把的泥人,望一眼众小儿艳羡之极的神态,说一声“不许动!”然后又笑着解释道:“这是中使前几个月去南朝带回来的无锡泥人,是大丞相宇文泰让本使带来原州的,每个小孩一个,大家都有份。但是,大丞相交代了:今日是阿崇的七岁的生日,又是他封侯的吉日。所以,这五彩泥人必须让阿崇先挑,然后再由阿崇分发给小兄弟们!” 其时,李崇也与宇文邕、宇文宪称兄道弟。 当小李崇第一个挑选五彩泥人,并将第二个泥人分给堂哥李植,再分给“兄弟”阿邕、阿宪、阿基等人时,觉得自己的荣耀赛过国王! 封侯的册文也宣读了。 李崇突然哭了起来。谁也不明白这七岁的孩子何以在这大喜的日子竟然哭了! 李穆上前询问。 小李崇的回答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儿无功受禄,主恩浩大无边,念我一生唯当粉身碎骨以报朝廷,再也不能奉侍父母了……” 往后,宇文泰送到李家给二儿的日常用品,李家小儿总是每个人都有一份。 现在,国难当头,李崇派人给叔父李穆送来无锡的五彩泥人,那是不言自喻了! 李浑当年也得一份,想了想,也全明白了,暗暗吃惊。 李荣激动地说:“爹,阿崇兄弟送来的可是一片真情,一片忠心啊!” 李穆手中的泥人颤动抖不休。 李浑突然说:“五哥,我知道你的点子多,这泥人该不会是当年大丞相送给你的那一份吧?”。 他言下之意很清楚:会不会是五哥李荣为了劝说父亲起兵响应尉迟迥,便拿出自己的那份泥人伪托为李崇派人千里送来的信物,来个以情动人? 李穆听了一愣,望着五儿李荣。 李荣一声不吭,转身出去,不一会,手中又拿着一个无锡的五彩泥人,递给了父亲。 李穆望着手中的两个泥人发呆。 “这两个泥人似乎都是真的……”李浑嘀咕着,同时悄悄地从父亲手中接过二泥人,东瞧瞧西瞧瞧,似看非看…… 李荣又慷慨陈辞:“咱并州乃天下精兵之所在,东边潞州的刺史赵威是父亲的老部下,西面石州刺史虞庆则原是父亲的长史,南面怀州有崇哥哥在。便是不同韦孝宽联手共事,我们也可单独起兵勤王……” “啪嗒”一声,响自书案。 李穆、李荣一看,怔住了:原来李浑用砚台将两个无锡泥人一下砸得粉碎! 李荣镇定一下激荡的心情,冷笑道:“你便是想投靠杨坚,也用不着如此蔑视宇文家这份深情厚意!” 李浑双手负背,对着墙壁说:“当年,植哥哥与周闵帝密商欲杀宇文护的前夕,手中便一直摆弄这无锡泥人不休,他一会儿对着泥人微笑一,一会儿对它哭,一会儿对它发呆。……不久,他自己就被宇文护杀了,还累父丧生,咱李氏全家也一律撤职。那时,父亲为了营救阿基哥,找我阿惇大哥、阿怡二哥商量,要他两人去顶死。母亲知道此事,披头散发大哭,跪爬着入了书房,她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绳子……这也难怪,五哥你不在家,出外逞英雄去了;但你当知,为了这泥人,我们李氏已经付出代价,二叔一门只剩威儿一人,咱父亲也在芒山舍身救过宇文泰,至于我李氏男儿为他宇文氏江山,长年累月血战沙场便不用细说了。这泥人乃不祥之物,似乎充满着邪气,崇哥若非中了邪,怎会将它当作信件,还派专人千里送来并州!砸碎它又何足惜!只是五哥你这一发威,便是父亲置之不理,这话一旦传到长安,我们李氏就要血流成河了!这等于是你把我们的老母亲杀了!把长安的兄弟姊妹们全杀了!你想杀李家,果然英雄!你这英雄看来也中邪了!” 豪气冲霄的李荣软了下来,尴尬道:“长安的家眷……我们可以设法接出来!” 李泽冷笑道:“等你想起来,这事早已被人做绝了。那杨素的弟弟杨约,早已奉命招募三千杨家军,自华阴至风陵渡,处处设卡,层层布哨,一张天罗地网挂在那里,任何官员的眷属都不得东出函谷关。在河东石州,虞则庆也奉命照办。这个姓虞的虽曾经是父亲部下长史,但同左丞相的关系更是非同寻常!” 李穆、李荣都不禁一震。杨坚这一招果然厉害,他把官眷控制在京师,长安岂非变成人质的集中营,任何官员不听他的使唤,想要妄动都不能不有所忌惮了! 两人疑虑地望着李浑,这是真的吗? 李泽道:“五哥若是不信,不妨潜回长安,将五嫂搬来并州看看!” 沉默了一阵。 李穆忽然淡淡地说:“天下事千头万绪,任何冲动必定导致败事。你兄弟往后不能用这口气在我面前论事。我要静养几日,若无召唤,你们也不必前来见我。” 他说罢,轻轻地挥了挥手,如同赶蚊虫一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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