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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武帝出巡京兆郡北方的行宫云阳宫,让他尉迟运同太子留守京都。忽然,京城谣传武帝病危;于是,武帝的胞弟宇文直趁机起兵攻打东宫,妄图杀掉太子宇文赟,抢夺皇位的继承权。其时,宇文直的叛兵突然掩至东宫的肃章门,正好他也在肃章门内,情况紧急,他来不及下令左右关门,亲自动手赶紧将门关上,但还是慢了片刻,一个叛军已将刀伸进半闭的门缝……他忍痛让叛军削去半截无名指,宫门才得以关上。接着,宇文直也来到宫门外,便下令纵火烧门,顷刻间,门外火声毕剥,接着便呼呼直冲云天,看来不消片时,大门便将焚毁,人家有备而来,想来实难抵拒,怎么办?万分危急之际,来了李询。李询是故柱国大将军李贤的儿子,这时还是司卫上士,那是本朝倒数第三级的武官,但他深沉而有大略,立时当机立断,下令:门内也纵火!让禁兵搬来木柴,堆积如山的木柴,也点起熊熊之火,这样,叛军才无法入宫,卫王宇文直也以失败告终。武帝回京,论功升他尉迟运为大将军,也升李询为大将军……

  他突然自问:这果真是大功一件吗?这个太子宇文赟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值得保卫吗?此人一即位便诛杀了本朝的常胜将军叔王爷宇文宪,一口气便册立五个皇后,这般狂悖之君假使当年让他死去,岂非好事一桩?这小子丝毫不体念我对他救命之恩,记恨的则是我辈对他的谏净!唉,想不到当年救他一命乃是为了来日来收拾我辈赤心报国之人!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天数了……

  然而,当年河桥、芒山之战,父亲与李穆营救宇文泰便对了吗?

  这一战的起死还生、转败为胜,固然是宇文泰立国的前提和基础;但后来开国的北周朝廷,对宇文氏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周太祖宇文泰戎马一生,出生入死,没当上一日皇帝便入土为安,自然谈不上福份了。

  接着,是他的三个儿子继续登上皇位。嫡子宇文党首先登位,当了七个月的皇帝,便被杀了,完全是祸;长子宇文毓继位,又当了三十二月的皇帝,也被杀了,又是祸!老四武帝,虽然内克权臣、外扫强敌,最终统一北方,似乎是功成名遂;但他没有时间教导太子,最后不得不将万里锦绣河山交给一个浪子手里,这不能不说是个悲剧了。他最终得到的只不过是眼前的这一堆黄土而已,也即所谓的孝陵;便这孝陵,比起不远处的秦始皇陵,简直是芝麻与西瓜之况,太寒碜了!

  看来,天予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武帝的精力一半用于对付宇文护,一半用于平齐,统一北方,终于心力交瘁而亡。他的一生功业是卓有成效的,但生命却浓缩到只有三十六个春秋。要铸造一个好的皇帝坯子,少说也得十多年功夫。待武帝发现太子不行时,已经太迟了,定型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模型。假如,武帝早年重视调教太子,说不定由于分心却败给宇文护了,其时自身难保,何来太子的前程?如此想来,武帝也只能做两件大事,这似乎是定数。这个大数一定,我辈这些小数不免也受制了。这时,耳边充满着伙伴的吼叫。他暗想:吼叫能济大事吗?

  这时,他平静而言:“我辈今日相约到此所为何来?就是为了大吼大叫大哭?往昔,说当今皇上非社稷之主的人,已经大祸临头了,齐王宪死在前头,很快就轮到我辈头上了,难道大家不想一个自全之策?”

  这话语一落,大家才清醒了许多,都默默地思索着。

  宇文孝伯其实还是很冷静的,他说:“此事吾筹之熟矣,唯有从相州调回赵王宇文招入京辅政,方可保得国泰民安,我等才得以周全。”

  这话原是不差,大家心里明白。赵王是现存七个皇叔当中年分最高的老六,自幼聪颖,博览群书,功劳大,且又最贤,得他入朝,非但社稷可转危为安,大家都可指望无事了。

  宇文神举沉吟了许久才说:“此事当真甚好,但我等联名表奏,只怕又犯了大忌;而单独上表,诚恐只是一线希望了。”

  说到“犯了大忌”,大家又是一惊:宇文氏帝位因袭,兄弟相承已有三例,父子相承唯当前一例。当今皇上本就多疑,联名请赵王宇文招回来,他必定要误解为众人意图废立,要拥戴赵王为皇帝了。联名上表,那是断不可行!

  宇文孝伯又道:“联名上表利少弊多,我只打算自己一人上表。虽然,这样只有一线希望;但事态到此,似乎别无选择——我辈最大的希望也只有这一线了!”

  大家面面相觑,实无更好的办法。

  “我明日启程去并州!”宇文神举道。

  “我明日去徐州。”王轨道。

  “我去泰州……”尉迟运说。

  语气都很苍凉,也很无奈。

  第三节

  〖大将军宇文孝伯请求赵王回京辅政的奏章,让奸臣郑译终于找到了置
  其于死地的借口。〗

  宇文赟从杨丽华的怀中醒了过来,他是从一场恶梦中惊醒过来的。

  他是从一个女人的怀中被禁卫拉走的,那女人面目不太清晰,似乎是父皇武帝的一个嫔妃。禁卫将他抛落于文安殿上,父皇怒喝一声“打!”,于是棍棒交加。此刻他一丝不挂,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周遭立着齐王宪、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王轨和尉迟运,直冷笑。齐王说:“打死他,打死这个不忠不孝的乱伦人!”又是一阵剧痛,血往屁股沟里淌下。他知道,屁股打裂了,腿也打裂了。这是往死里打,显然是一个阴谋:打死了他,齐王就可以顺顺当当继承父亲的皇位了,反正大周朝的先例都是弟承兄业,与突厥人一般无二。父皇为何又娶了突厥的阿史那氏为皇后,大概也是赞成突厥人的那套规矩。棍棒终于收了起来,这时,宇文孝伯端了一碗药过来,叹了一口气,说:“这药喝下,病痛就好了!”那药有点古怪,碧绿碧绿的,定是毒药无疑!不,我不能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宇文神举嚷着。

  “忠言逆耳利于行!”王轨也在助威。

  他们串通一气,深知唯有毒死了我,齐王宪才能继承皇位。我不喝这毒药,我不上当。三叔孝闵皇帝便是被毒杀的,大伯明皇帝也是被毒死的,前车之鉴哪!

  “把它灌下去!”父皇暴跳如雷。

  于是,两个武士将我架住,宇文孝伯一手捏紧我的鼻子,强行将药灌下……我心里抗争着:这不是药,是毒药,我的药是女人,女人才是我的良药!

  然而,大家置若罔闻,分明是有意谋杀!药已咕噜噜过了喉咙,死定了,死定了……

  宇文赟醒来真是喜不自胜;我没死!死的反而是齐王宪、父皇……他发现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在抚摸他的伤疤,屁股上的伤疤,还有腿上的伤疤。手是皇后杨丽华的手。

  “这几日,你都在尉迟繁炽那里过夜吧?”杨丽华问。

  “你吃醋了?”

  “你晚上经常惊醒过来……莫非只有在女人怀里你才感到平安喜乐?”

  宇文赟感激地爱抚着杨氏,喃喃道:“看来人世间只有爱卿最了解寡人的心思……”

  “既是如此,妾身怎敢吃醋?”

  “好……”他翻身将她紧紧抱住,弄得她直喘不过气来。

  她依然在抚摸他的伤疤,屁股上的,腿上的……

  宇文赟愣了半晌,突然问:“寡人在东宫时,宇文孝伯、尉迟运两个宫正三天两头就向父皇说我的过失,那是为什么?”

  杨丽华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抚摸伤疤。她终于窥测到丈夫内心深处的秘密:宫中层出不究的阴谋和谋杀,弄得这个当年的太子、当今的皇帝心里紧张到了极处,他若不是寻找一个安全港湾,准会发疯。所以,他从少年起始,便往女人堆里磨蹭,他把女人当作完全的港湾了。他每次出巡,总要几个皇后并驾齐驱,把禁卫支得远远的,奥秘便在这里!唉,他的好色,却原来是源自心灵的怯弱……

  怪不得每回出巡,总要物色成群的美女充实后宫,他需要一种温柔的氛围将自己重重包裹起来。但他的猎色未免过分,甚至不择手段。前不久,赐宗妇、命妇到骊山沐浴温汤,他竟凿壁偷看人家洗澡。看中了尉迟繁炽,便将她留在内宫,强令饮酒,又趋醉淫之,挽留宫中十多日,昨天才让回家。此事朝野人言籍籍,都道是要收为第五个皇后……这行吗?尉炽繁炽是他堂兄宇文亮的儿媳,堂侄宇文温的妻子,乱伦是不消说,更糟的是,眼下宇文亮是行军总管,正随韦孝宽元帅出战淮南,要是听到儿媳妇被皇上霸占的消息,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皇上胆小怕事,却又不断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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