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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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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毫无选择的情形,他只有按照刘邦规定的时间和地点去请降。 那天一大清早,他就素车白马,颈子上套着象征锁练的白布条,穿着单薄的白袍,跪候在轵道地方的道路旁,等着刘邦的驾临。 他手上捧着沉重的天子玉玺,旁边有一包兵符和派遣使者传令的节。 十月,冬天已经开始,道路旁的草木都蒙上了厚厚的霜,小河也已结冰。他回头看看身后跪着的十几个家人,全是和他一样畏缩着颈子,全身冷得发抖。 是从哪一代开始立下这个规矩,投降的君主必须穿刑衣、戴刑具,跪伏在路旁? 也许他该维持君主的尊严自裁,但一死百了,他会看不到这场戏的落幕。 自祖父始皇征服六国开始,他就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他看到秦国灭亡别个国家时,祖父、朝中大臣以及全国民众的举国狂欢,如今又看到自己国家被别人所亡时的沮丧和悲痛。 这场高潮迭起,大片大落的悲剧,胜利狂欢时,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从来未卷入过。他一直读他的书,研究他的农耕和园艺,整天脑子里想的是如何使麦子更能抗寒抗旱,如何使瓜变得更大一些。 但最后命运的网罗找上了他,不知不觉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竟来主演这场时代大悲剧落幕时的主角。 刘邦带着他的人从路那头出现了,说实话,他率领的这批人马真的不怎么样,没有统一的制服,有的穿着掳获自秦军的甲胄,光鲜明亮,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有的仍旧穿着在田里做工的操作服,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全身上下都是补丁。 他们大声笑闹,咒骂,几乎并不将各级长官、甚至是刘邦这个统帅看在眼里,一点都没有军队应有的肃穆之气,倒像是一群朝山拜神的游客。 就是这支乌合之众的杂牌军,竟击败了素以军纪严明、骁勇善战闻名的秦军? 为什么历史一再重演?以前六国君主一直纳闷,为什么他们看来军容极盛的军队,老是遇到光头赤脚的秦军,就像如汤泼雪一样,不溶自化?现在倒过来轮到他问这个问题! 刘邦骑着马,带着随从过来,没有按照应有的礼节,下马来向他慰问,只命从人从他手中接过玉玺,自地上收起符节,没有问过他一句话。 他只用鄙视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却在和别人讨论他的生死,就像主人讨论如何处置一条失去工作能力的老牛。 “杀掉算了。”一名身材魁梧、神情威猛的武将说。 “不错,留下总是个麻烦。”旁边很多人附和。 刘邦看了看旁边一位书生模样的文臣,后者摇了摇头,于是刘邦装模作样地说了:“怀王所以派遣我先入关,乃是因为我度大能容,现在人家既然已投降,还要杀人家,不是好事!” 刘邦说完话,看他一眼就走了。 他被收进咸阳廷尉大牢。 12 刘邦率领他那批杂牌军进入咸阳,他和他的部下首次大开眼界,看到了梦寐已久的花花世界,真的像是"叫花子吃死蟹"——只只都是好的。 在举行过入城式,享受过万民跪地迎接的愉悦后,刘邦参观了壮丽宏伟的阿房宫,坐上了朝殿的宝座,就赖着不想走。他对张良说:“既然已进来了,就在这里安置吧!” 张良还没来得及回话,刘邦的侍卫长樊哙却大声吼着说:“主公,我不赞成留居此地!” “为什么?”刘邦不悦地问。 “这里美女如云,各种享受设备全有,只怕主公带头,诸将和众士卒都跟着这样做,你争我夺,说不定为了争财宝、抢女人,先就自相残杀起来,到时候管都管不住。” “张良,你看如何?”刘邦转脸问张良。 “主公,现在一切都未安定,要享受,来日方长,”张良不急不徐地说:“尤其是据报,项羽正率领着大军往函谷关而来,虽然按怀王约,先入关者为王,但项羽并不是个肯为盟约所约束的人,我们不能不预作应变准备。” 刘邦无语,脸上仍充满了留恋不舍的神情。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左右说:“萧何呢?” “他忙着去收秦藏的天下户籍资料去了。”左右有人如此答复。 刘邦蓦然惊醒,向张良说:“我听你们的意见,还军霸上,秦宫和府藏全部加封条,等候项羽来时,再一同处理吧!还军以前,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做的?” “召集地方首长及父老,宣布我们的'约法三章 '。”张良高兴地回答。 于是刘邦召集了地方父老及意见领袖至朝殿集合,他宣布说:“各位乡亲父老,人民受秦苛法严刑的痛苦已经太久了,如今应该全部废去,我只跟各位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其余官吏、职务工作一切照旧。刘邦此次来,是为秦国百姓谋福利,不会有所侵犯,所以请各位父老转告民众不要害怕,而我的军队立刻还驻霸上,等待诸侯军全部到达后,再商量善后问题。” 接着,他又要诸官吏派人到各县乡传达这项消息。 于是秦人大喜,争着带牛羊酒食来劳军。刘邦又一一推辞说:“粮仓的粮食多,不要各位破费。” 秦人更加高兴,唯恐刘邦当不上秦王离去。 但没过多久,项羽带着他的部队来了,像暴风雨一样,杀子婴,火焚阿房宫,咸阳大火,接连烧了三个月都没有完全扑灭,刘邦也被逼撤离。 秦人的希望完全落空。项羽和刘邦的"楚汉相争",又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尾声 咸阳外,泾水旁,两座新坟并排陈列,墓前还残留着祭奠的酒渍和纸钱灰,香还没有灭,细小的蜡烛却已燃尽,变成洒地的红泪。 蒙武留恋不舍地徘徊在两座坟之间,不时用手摸摸墓上的石块,他叹口气对齐虹说:“总算完成心愿,将他们弟兄俩迁移到我们的身边,不要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祭扫起来都不方便。” “他们兄弟在地下也有个伴,”齐虹体贴安慰地微笑说:“你为秦国付出得够多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但再想想,也就没什么了,人只要活得好,不必活得久。死要死得光荣痛快,不要死得屈辱,受尽折磨!” 蒙武感触地说了很多。 蒙武和齐虹都已老了,躬耕的结果,蒙武的脸变得黝黑,上面布满皱纹,手掌长满了老茧。齐虹也已白发苍苍,昔日的姣好容颜已逝。 但他们恩爱的感情,一如在齐国相遇时。他们日夜相伴,四目相对时,仍然会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充满关爱和热情,谁说爱情会随着年龄减退? “可惜我没有帮你生个一儿半女的。”齐虹惋惜地说。 “你现在还感到无子的寂寞吗?”蒙武真心关切地问。 “寂寞?不!”齐虹笑着打趣说:“有你这么一个老儿子,就已经够我烦了。” “真的,生儿养女有什么好,从生下来就为他们烦,一直要烦到自己的眼睛闭上。”蒙武一半是说真的,一半也是为了安慰齐虹的愧疚,齐虹在别的事上看得开,独独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蒙武抚慰地握住她的手说:“蒙恬五子三女,蒙毅三子二女,这么多的孙儿孙女,你还嫌不够吵?再过几天,他们都要集合到这里来祭坟,我们的那几间茅屋恐怕不够住。” “好在只住几天,不然真得盖新的屋子,”齐虹点头说:以前在齐国,只怕房子没人住闹狐闹鬼,没想到也有怕房子住不下人的一天。” “你还留恋在齐国的那种生活?” “不,回想起来,那段生活像地狱,现在像天堂!” “东南边战火正炽,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蒙武长长地叹口气说。 “依你看,这次刘邦和项羽的天下之争,谁会赢?”齐虹好奇地问。 “我们说好不谈政治的。”蒙武抗议。 “但这不是谈政治,是打赌。”齐虹笑着说。 “你赌谁赢?”蒙武问。 “我说项羽气概盖世,刘邦一副老奸巨猾像,我喜欢项羽。” “你是说项羽会赢?”蒙武也笑着说:“那你就输定了,天下本来就是属于脸厚心黑的人所有,谁能奸猾谁就赢!” “我是说喜欢项羽,并不是赌他会赢。”齐虹争辩说。 “两个人的看法一样,还有什么赌好打!”蒙武装着有点生气。 齐虹牵其他的手,指向西边天际说:“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回家吧!” 蒙武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嬴秦这个酷烈的太阳西沉了,明天又会升起一个什么样的太阳?” (全书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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