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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3

  赵高带着李斯去见二世的时候,二世正在抱着女人喝酒。天气虽然已是严冬,但室中壁炉生着熊熊炭火,二世和女人们都穿得极为单薄,这些女人更是只身裹薄纱,曲线玲珑,凸凹分明。

  二世左拥右抱,周围还围着一大堆女人,有的为他捶背按摩,有的用樱桃小口喂酒给他喝。

  他本人的手脚和嘴巴也一直没空闲过,东摸摸,西捏捏,左咬、右咬,碰到的全是香滑脂腻的肉。

  他常感叹,父皇真傻,整天只知埋首奏简伤脑筋,说什么为黔首谋福利,为生民开万世太平,一劳永逸,牺牲这一代,永久造福后世千万代,到头来为天下百姓埋怨。

  父皇真笨,不知道女人如美酒,要一小口一小口地闻着香味,然后一点一点地吞下去,让口中随时充满甘醇芳香。

  父皇玩女人,就像喝开水,只是为了解渴,完全未体会到真正的女人味道,就像有些人将上好的美酒拿来牛饮,喝完就沉醉如泥,这怎么算得上懂得啤酒?怎么说得上懂得欣赏女人!

  正当他对女人们大发这些妙论时,忽然近侍来报:“丞相李斯和郎中令赵高求见。”

  听到李斯,二世皇帝皱起眉头喃喃地骂着:“这个老家伙这时候来干什么?赵高也真是的,他一个人来,还可以陪朕喝几口酒,哼几阕赵地小调给朕和美人们听听,带李斯来干什么!”

  女人们一听到丞相老头到,全都拿着衣裳,掩住暴露部分,嬉笑惊叫地跑了。

  二世用袖子擦擦嘴边残酒,整理了一下衣冠,极端不耐烦地对近侍说:“宣!”

  近侍走到门口大声喊叫:“主上宣丞相李斯及郎中令赵高觐见!”

  李斯和赵高行礼完毕就席落座,李斯看到二世醉眼惺松,闻到室内弥漫不散的女人香味,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既来之则安之,而且还不能不说上几句劝谏的话,以示他的忠诚。于是他委婉地说道:“陛下年富春秋,喝多了酒会伤身体。”

  “嗯,”二世不耐烦地哼了哼,不答李斯的话,反而转向赵高问:“老师带丞相这种时候来,是否有什么紧急要事?”

  “正是。”赵高对二世没有李斯那样畏缩。

  “什么事?”二世惊奇地问。

  “据北边传闻,王离军军心不稳!”赵高有意加重语气。蒙恬已被囚禁,事情不是已起定了吗?

  赵高不答话,却以目向李斯示意,催他说话。

  李斯只得硬起头皮说:“事情难已暂时期定,但蒙恬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而且扶苏公子奉诏自裁,他却一再要求申辩,可见他早就怀疑沙丘之谋。”

  “管它什么沙丘不沙丘之谋,”二世哈哈大笑说:“如今朕已是二世皇帝,任何人再也无法否认,何况扶苏已死,将他们兄弟再囚禁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为朕所用。父皇在生时常交代朕,他们兄弟都是将相之材,要朕善加珍惜运用。”

  赵高先前对他所说的话,现在经由二世亲口证实,李斯听了暗暗心惊,看样子非除去这两个人不可了,否则哪还有他李斯在朝中生存的余地?于是他硬起心肠说谎:“陛下,蒙恬兄弟向来仇恨陛下,绝不会为陛下所用!”

  “为什么?”二世带点不相信的口吻。

  “老臣亲耳听到先皇问蒙毅,立太子该立谁,蒙毅回答应立扶苏。先皇又问立陛下你不好吗?蒙毅的答复很难听,老臣不敢照述。”

  “说,你只是转述蒙毅的话,朕不会怪你!”

  李斯越是不说,二世越好奇。

  “他说……”李斯欲言又止。

  “快说!他说什么?”二世明知不是好话,怒气已渐渐堆积。

  “陛下请恕老臣罪,老臣就照实转述了,”李斯欲擒故纵:他说陛下顽劣成性,好色贪杯,同时,同时……”

  “同时什么?”二世声色俱厉。

  “同时……他说陛下才智资质都属平庸,绝成不了一个好皇帝!”李斯迟疑了一下,也是因为他要争取点时间,对二世下最中肯的评语。本来他想用"低劣"两个字,但他怕太严重,二世真会迁怒到他这个"转述"话的人。

  “气死我也!”

  二世起立大叫,双手一挥,席上玉盘玉杯乒乒乓乓跌碎一地。

  这种暴怒的脾气倒确实像他父亲。

  躲在邻室的这些女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惊惶地贴着隔门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二世愤怒高叫起来,声音也像极始皇,现出狼音豺声。

  4

  胡亥听了李斯的话,就再听不进任何人的谏言。

  幼公主见数谏不听,甚至出动了二世最喜欢的侄子公子婴要来说服。

  公子婴比二世小不了几岁,但少年老成,喜读书,颇有才智,始皇在世时,也非常喜爱这个孙儿,有意拉近他们的距离,希望能在胡亥继位后,以他的才干辅佐胡亥。奇怪的是,他俩性情完全不同,胡亥却凡事都肯听他的。

  公子婴身高八尺,龙眉凤眼,年纪虽轻,却有帝王风采,始皇常开玩笑,为了这个孙儿的长相,他实在应立子婴父亲为太子。

  公子婴劝谏二世说:“古来君主听信谗言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故赵王迁杀其良将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用荆轲之谋而背秦之约,齐王建用后胜之议杀故世忠臣,这三位君主都是因为听信奸人之言,失国遭祸。蒙家兄弟为秦的大臣谋士,陛下想诛杀,臣偏偏以为不可。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的人,会使得内臣灰心而在外将士心生离意!”

  他所谓的无节行的人,当然意指李斯和赵高。

  他胡亥不听,派遣御史曲宫赴代,传诏蒙毅说:“先皇本来准备立朕为太子,你反对而口吐不实诬蔑的批评,丞相认为你不忠,应该灭族,朕念在你先世忠良,实在不忍,乃赐你死,这也算对你宽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蒙毅向使者说:“先皇册立太子乃国家大事,只会要群臣议论,绝不会私下问某个臣子。何况今上为皇后唯一嫡子,最受先皇宠爱,先皇走哪里就带到哪里,就像最后一次巡行,先皇二十多个儿子一个不带,只带今上一人,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先皇的意思,蒙毅再笨,也不会笨得违背先皇的心意,而对今上乱加妄言批评。”

  “这个本御史可管不着,”曲宫冷冷地说:“我只是奉命来监督你自裁的!”

  蒙毅又叹口气说:“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这三位君主都是犯下杀忠良的大罪,所以至今天下人都认为是大失策,最后的结果都是导致祸身殃国!希望大夫明了这一点。”

  曲宫虽然听得动容,但二世来时交代,不管蒙毅怎么说,就是要把他的头带回来。于是他诚恳地对蒙毅说:“廷尉执法这么多年,应该知道秦法的严峻,再多说也无益,不过本官会将廷尉这番话带回去转奏主上。”

  蒙毅叹口气说:“在下的本意也只如此,并不是想用辩口来活命!”

  说完话,蒙毅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曲宫命人割下首级,带回咸阳覆命。

  5

  二世另外又派使者到达阳周,转告二世的诏命说:“你犯的过已经够多了,现在你的兄弟蒙毅又犯下欺君大罪,连累到内史你,这次内史还是认命,善以自处!”

  蒙恬从容地笑着说:“前次在上郡我就有了死的准备,但为了平民怨安军心,才自愿改为囚禁于此,不过,蒙恬在死前有些话要向使者禀明,希望使者代为转奏。”

  使者听了面有难色地说:“前次使者颜取为内史求情,现已获罪,丞相和郎中令向主上奏劾,说他懦弱无能,未能达成使命。有辱主上或丞相的话,在下不敢转奏。

  蒙恬见这位使者年轻却老实,不忍心再为难他,因此仍然微笑着指点他:“你这次来是要带蒙恬的首级覆命?”

  “正是。”这位年轻使者为他一言道破心事,不禁有点脸红起来。

  “放心,这里是阳周,不会再有军民来阻拦,即使是有,我也一定会自刎将首级交给你。”

  “多谢将军。”

  “那能不能转告在下的话给主上?”

  “将军,请让在下自己选择,能转奏者转奏,不能转奏者省略掉如何?”使者坦白得很。

  “使者这样说,我就完全放心了,你一定会将话带到。”

  “将军请说。”

  “让我先说个故事给你听。”蒙恬闲情逸致地说。

  “将军!”使者高呼:“临死依然如此闲雅,真神人也!只是在下不能转奏主上,岂不是浪费了将军此刻这样宝贵的时间?”

  “不然,”蒙恬笑着说:“主上最喜欢听故事了,假若你覆命时,主上问你在下有什么遗言,你应说我跟你讲了一个故事,即使你不想转奏,主上也会逼你说出。”

  “真的?”使者半信半疑:“请讲。”

  “以前周公辅佐成王时,周成王尚在襁褓之中,周公旦担任摄政,每天都背负着成王上朝,最后天下乃大定。成王小时有病,周公自己将手指甲剪下来沉于河水而祭祷说:‘王还小,根本不懂事,政务全由旦代为处理,假若有什么罪过,理应由旦来承当灾祸。'这件事由史官记录藏在记府,这是可以查考的。等到成王长大,能够自己亲政时,有人向他进谗言说:‘周公旦早就想作乱了,假若陛下不早作防犯,恐怕会有大事发生。'成王一听大怒,周公旦为了避祸逃到楚地。后来成王在记府看到这段记事,感动得流泪说:‘谁说周公会造反?'于是杀了进谗言者,而迎接周公返回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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