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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你不要乱批评,你要明白,洒楼主人和女主人都是弹筑高手,还有郡守大人据说筑艺更是赵地一绝。”

  “我来此已三年,却从未听过主人弹筑。”高渐离不信地说。

  “傻蛋,主人是和女主人在家琴瑟相和,弹奏饮酒作乐,他又不是卖艺的,在酒楼击什么筑?”另一个酒保说。隔一会儿他又说:“楼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了,你去休息一会,这里我一个人招呼就好。”

  “不,让我站在这里听一会。”高渐离说。

  果然,楼上室内,艺伎刚弹完一曲,主人县令就当众宣布:“郡守大人筑艺,赵地一绝,现在恭请大人为我等演奏一曲,饱饱耳福。”

  众人鼓掌,要求声良久不歇。

  郡守听艺伎的筑艺不怎么样,早已不耐烦而想自己显一下身手,在众人的要求和怂恿之下,他也就欣然答应了。

  艺伎将筑送到郡守席位以后,他调整了一下弦,然后用筑槌轻击,发出的乐音当真与艺伎所击出的完全不同,真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好!

  接着郡守弹奏出一曲高渐离最熟悉的曲子——《易水送别》因为这正是他呕尽心血的创作。

  随着筑声旋律的抑扬起伏,快慢顿挫,高渐离的心灵又回到多年前的易水畔——

  自己意气飞扬,筑艺称绝北地。

  荆轲英俊潇洒,泰山崩于前面而面不改色。

  易水滚滚浪涛,河水呜咽。

  送行人群的白衣白冠……

  而如今全成了隔世!而只有他高渐离改名换姓,苟且偷生!

  他耳畔总是响起荆轲高亢的歌声——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然后是数千人的大合唱——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接着又是荆轲的领唱:

  生死聚散兮弹指间,
  壮志不酬兮誓不返!

  生死聚散弹指间!就这样一弹指,他和荆轲生死相隔已经十年,而屠狗者十年相别,如今也是杳无讯息,生死聚散是如此容易又如此艰难!

  难道说,他高渐离真的就要这样委屈一辈子?

  不知不觉,泪已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再注意听筑声,郡守大人称得上是高手,但总是业余者,《易水送别》弹错了几处,而且胜国新贵,根本体会不出曲中的感情,当然也就发挥不了筑的最高极致。

  2

  “你也懂筑?”

  身后有人问话,吓了高渐离一大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酒楼主人。高渐离不好意思用搭在肩上的抹布擦脸,想转身下楼,却被主人喊住:“赵保,原来你也是知音,竟感动得哭了!”

  “当然熟了!这是高渐离先生所作名曲《易水送别》,如今已传遍大江南北,不但用来弹筑,而且也改成了琴、笙、鼓、钟等八音奏的大乐曲,只要有井水处,就听得到有人哼唱,乐坊人家要是不会弹此曲,就会被别人认为不是本行。虽然朝廷下令禁止,可是除了秦地本地外,谁也不理这一套。禁者自禁,弹唱者照样弹唱,这就是音乐感人的地方,曲子好,越禁越流行!你没看到?郡守大人这样的高官仍然是照弹不误。”

  酒楼主人一谈到音乐和筑,就忘记了自己是在酒楼,而他是店主,赵保是酒保的身份,话语滔滔不绝,声音也大了起来。接着他免不了称赞了郡守大人几句,顺便问高渐离对其的评论。

  “郡守大人弹得还算不错,有精采处也有弹错处,但最主要的,是他把握不住曲悲壮且义无反顾的感情。”

  “啊,赵保,你不但是知音,而且是大大的行家!你会弹筑否?”

  “小人略知一二,只是怕登不了大雅之堂。”高渐离谦虚地说。

  “听你知筑如此之深,筑艺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和拙荆都是筑迷,哪天有空,到我家去切磋一下。”

  高渐离正想推辞,谁知店主人忘形的大声谈话 早就被正在弹筑的郡守听得一清二楚,他派了一名侍卫来查看——到底是谁这样大的胆子,偷听不说,还要妄加评论。

  侍卫将两人带入室内,向郡守行了礼。县令在一旁陪笑解释:“原来是店主人和刚才负责送酒菜的酒保。”

  停止弹筑的郡守没理会县令的话,却只顾仔细打量高渐离,他有点怀疑地喝问:“你到底是谁,胆敢私下乱批评?而且看你相貌清奇,风度举止,全不像个做酒保的!”

  高渐离沉默不答,只直视郡守凌厉的目光,没有抗拒也没有畏缩,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

  “你既然说本官掌握不住曲中的感情,你能够尽情发挥吗?”见高渐离不回话,郡守又问了一句。

  “大概可以。”高渐离骄傲地回答。

  “你自认是什么东西?胆敢如此顶撞大人?”县令在一旁看不顺眼,大声叱喝起来。

  “不要责备他,”郡守不怒反笑:“也许他有点真材实料,有才华的人都是这种桀傲不驯的脾气,但本官要考验一下他够不够资格如此骄傲,来人,设座让他坐下!”

  店主人赶快让人在侧角上艺伎旁边添了一个席位。

  “你坐下来弹弹看。”郡守摆手说。

  高渐离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拱手长揖对郡守说:“弹筑虽是小技,但必须恭敬专一,诚心实意,才能人筑合一,弹出最高境界来。”

  “哪有这么罗唆!大人命你弹,你就遵命坐下弹!”座中一个大腹的人叱喝。

  “听他的!”郡守举手制止:“他说的是内行话。”接着他神情肃穆的问高渐离:“你需要些什么?”

  “这里的人请出去洗把脸,将酒意清醒一下;请这位姑娘按照献艺的规矩把香焚起来;而我要去沐浴更衣,整理一番再来,”高渐离徐徐回答:“还有,得将我的席位设在正中间。”

  “大胆!”宋子县令忍不住在一旁责骂:“你弹就弹,哪有这么大的架子,还要郡守大人和各位贵宾专门等你!”

  “要想听美妙的音乐,不但演奏的人要诚心实意,听的人也得集中注意力,这样才能体会出曲中的感情,得到最完美的音乐享受。”高渐离不急不缓的说,根本不理会他。

  “少罗唆,坐下弹!”县令喝叱着。

  “我不是卖艺者,没有义务为你们弹筑,爱听就照我的规矩来,否则小人告辞,下面还等着我送酒。”高渐离神情傲然,一副目无旁人的姿态。

  县令还待发脾气,郡守摇手制止,他柔和地对高渐离说:我们等你,不过请稍微快点。”

  3

  高渐离经过沐浴更衣后,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长相清奇,风度翩翩,尤其高挑瘦削的身躯,罩了一袭大袖宽襟的白色长袍,戴着白色高冠,全身散发着飘飘欲仙的美感。

  他当中而坐,郡守的席位反而移到他旁边,他一筑在手,就有着君临天下的架势。

  众人先前见郡守大人对他这样宽容,全都不以为然,但见他换装以后的气度,无形中为之心折,室内自然而然鸦雀无声,他面前的香炉香烟袅袅,香味盖过了酒气。

  他先调整筑弦,试敲几下,铿锵之声和先前两人弹出来的乐音完全不同。他拱手向众人见礼,再避席向郡守顿首行礼说:“大人纵容,小人并不是不知情,筑本是为知音而击,以大人宽容的程度来看,就明白大人至爱音乐,小人自当尽其所能,博大人一笑。”

  他复座后,先击敲出郡守最精采之处,一边言道:“这是大人击得最好的几处,极能把握原作曲者的情感。”接着又击出郡守失误之处:“这种击法稍嫌随便,未能体会出原作者的沉痛悲凉,应该稍慢而轻柔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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