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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道路两旁巨大的太湖石林立，最大的一块矗立于路中，高达四十六尺，采自太湖水深处。朱勔造大船运载此石，千人拉纤，沿途拆桥毁堰，凿城挖堤，才运抵京城。皇上一见十分宝爱，御笔题名为“神运昭功石”，赐爵位为“磐固侯”，又命人筑石为亭，加以庇盖。皇上还为此石撰文建碑，碑高达三丈。朱勔因采此石有功，晋升为威远军节度使。他的四个仆人授官承节郎，并赏赐金腰带。运石的役夫每人也蒙赐银碗。其余巨石也瑰丽奇特，有的像群臣入侍左右，正容凛然而生威；有的似乎战战兢兢，一如谨慎之臣敬重天威；有的或奋然而进，或伛偻而趋。总之是奇状异态，很像身边这些大臣上朝时的姿态。皇上事先都给奇石赐名，一律刻在石的南边。所不同的是“神运昭功石”用黄金饰字，其它则用青黛色饰字。

　　君臣一行由梁师成引导，几经曲折长廊，艮岳全景才豁然在目。只见众山环列，冈连阜属，处处有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人入其境仿佛置身于重山深谷，不知汴京本在空旷坦荡之地。主峰万寿山高达一百九十步，上有介亭，分东西二岭。

　　为了游览方便，梁师成引皇上所乘逍遥辇驰往东岭。东岭之下有梅树林，冬春季节，冰姿高洁，梅香馥郁。紧靠山根有绿萼华堂，堂内有“卿云万态奇峰”，此石由灵壁县所贡，高二十余丈，运到汴京时，拆毁水门才能进城。进艮岳时千夫拉运，仍纹丝不动，官员奏请皇上，说此石是天降神物，应加以表彰。皇上挥笔赐名“卿云万态奇峰”，并赏金带一条挂在石上。说来也怪，只用半数民夫，很快就将此石移进指定地点。此石与华阳门内的“神运昭功石”东西遥遥相对，是艮岳内镇山之宝，所以特蒙皇上恩典。

　　东岭有“书馆”，馆内方外圆，形似半月。有“八仙馆”，形圆如规。从山麓砌石为梯，可登上山顶，石质温润净滑，是灵璧县所产的大理石，称为“朝真磴”。君臣顺着磴石上万寿山的最高顶——介亭，亭前有巨石名为“排衙”，有三丈高，怪巧陡峭，上有藤萝蔓绕。巨石左右有“麓云”、“极目”等亭，亭小得山多，心宽忘地窄。

　　梁师成在介亭内摆下御宴，亭下有宫中女乐伴奏助兴，君臣开怀畅饮，其乐也融融！俯视山南，有“寿山”两峰并峙，周围筑有列嶂，很像屏风。两峰之间有瀑布倾泻而下，流入“雁池”。池水清洌涟漪，有凫雁等水鸟浮游水面，天真物态，各得其所。池上有“噰噰”亭，与“绛霄楼”相对。

　　“绛霄楼”高耸入云，碧瓦耀空，檐牙飞翠，一如天造地设，非人间所能有。据梁师成所奏：“此楼用檀香木建造，微风吹拂，香闻数里。楼内的珠帘玉案翡翠屏，也极尽天下之工巧。楼建成之日，昊天上帝就遣天使降敕于此，负责官员和万余夫役夜间都亲闻目见。此楼既是承授天命之处，奉圣谕在楼四周精心布置奇石，远远看去就像峰峦崛起，千叠万复，似乎方圆有几十里！”众人看了，也都叹为观止。

　　皇上对所布置的奇石如数家珍，一一指点出各自的命名：“望云坐龙”、“矫首玉龙”、“万寿老松”、“栖霞扪参”、“衔日吐月”、“雷门月斧”、“蟠螭坐狮”、“锐云巢凤”，等等。群臣听后都颂说皇上天赋睿智，又有极高的艺术鉴赏力，只消用四个字就能穷尽各奇石的形神。

　　南山之外又有小山，山上筑有芙蓉城。据民间传说，儒生王迥与仙女周瑶英相遇于芙蓉城，人仙同恋，虽遭千劫也难磨灭。远望山中玉楼浮空，洞房幽静，紫云缭绕。人人向往的神仙境界，已经成了人间一景。万寿山中多紫云，这是朱勔的创造，其法是多造油绢囊，用水浸湿，早晨张晒于山峦之间，日出后水气如云，皇上鸾御所临，就像在岩壑云雾之间。

　　御宴之后，皇上与群臣步出介亭，俯瞰万寿山之北。只见景龙江水由天波门蜿蜒东来，经景龙门流至安远门，水波潋滟，长达十余里。工程设计官孟揆运用他的理水技术，把江水引上万寿山间，然后沿涧道东流至瀑布屏。南流至寿山两峰间，下泻而成瀑布。西流则潺湲曲折，沿水流筑有“漱玉轩”、“炼丹亭”等。满山遍冈，移植四方奇异花木，处处相接，吞山怀谷。有的则集中栽植，有“银杏岫”、“南杨巘”、“丁香嶂”、“龙柏坡”等等。最多要数竹林，海内各种名竹俱全，称“万竹园”，苍翠浓郁，仰望不见天。竹梢头飘扬着“高阳酒店”的酒旗，竹林中有“清斯阁”、“飞岑亭”、“胜云庵”、“蹑云台”等。

　　皇上诵吟唐人刘禹锡的竹诗：“高人必爱竹，寄兴良有以，峻节可临戎，虚心宜待士。”并说：“朕于众花木中，尤爱翠竹，一日不见此君，就感到俗不可耐。”

　　王黼接着赞颂：“陛下胸怀逸兴，外感于物，内动于情，情之所至，大而兴国安邦，小而写诗作画，翠竹功不可没！”

　　群臣们也齐声附和，称颂皇上是下凡的神仙高人，礼贤下士，与大臣们共享富贵。

　　在众大臣的陪同下，皇上从西岭下万寿山。山坞中种有人参、白术、杞菊、黄精，故号称“药寮”。其下冈峦山坡，遍种禾、麻、豆、麦、黍等庄稼，房舍也全像农家，故名为“西庄”。这西岭顶有“巢云亭”，下视山坞群岭，如在案几之前。皇上所经之处，照例都有官员、内侍、宫女迎驾，在此亭前，除见内侍、“药农”、“农夫”、“村妇”伏地以迎外，居然还出现了群鸟迎驾的奇特场面。

　　正当侍卫鸣鞭清道，张着黄罗车盖的御辇驾临时，有几万只鸟儿遮天盖地而降，一个老翁身穿官服、手持牙牌在路边奏道：“万寿山瑞禽迎驾！”

　　皇上下车一看，只见一对凤凰停于黄盖之顶，道路上有白鹤、丹顶鹤、孔雀、鸳鸯、锦鸽、喜鹊、鹦鹉、百灵等等，总之都是瑞禽和珍禽。它们与人狎玩相亲，有的还停在鸣鞭、羽扇乃至侍卫的肩上。皇上一见大喜，厚赏这个老翁，并加官一级。瑞禽来迎是吉祥的征兆，意味着帝王修德，天下清平。过去自己制礼作乐，恢复三代古礼，企求凤凰来仪而不可得，想不到今日却停于车顶，体备五色，鸣声如箫笙，凤鸣则百鸟自然翔集。这瑞兆消除了因方腊之乱、北伐受挫而留在皇上心灵深处的阴影，大大增强了承继大业的信心。群臣们也大开眼界，喜从中来。

　　皇上不知道或不愿知道这有凤来仪是臣下所为。原来这老翁姓薛，以善于驯珍禽而闻名于汴京。梁师成让他在万寿山驯鸟，并允许天天集中皇上的仪仗队在山中游行。薛翁见仪仗队就模仿鸟呜呼唤群鸟，鸟至就用粮、米、肉食喂养，饱食之后听其飞鸣翔泳，自由来去。一个月之后，百鸟一见皇家仪仗队就来翔集，无须薛翁呼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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