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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皇上一行到了旧城北门景龙门，只见新开的景龙江边停泊着许多新的船只，这是御前船舶所日夜加工赶造出来的。排在最前面是两艘大船。一艘漆成黄色，金涂银饰，相当豪华，船头饰有精雕的大龙头，表现出奋然腾飞的姿态。这是皇上的座舟，分为上下层，上层有内殿、正殿，两边有回廊；下层供侍从和内侍们使用。另一艘略小的船漆成红色，船头饰有金凤展翅的雕刻，是皇后的座舟。其它的船只，也按照等级分别刻有雕饰，漆成各种颜色。皇上邀请皇兄皇弟登上龙舟，皇后邀请郑贵妃、王淑妃等人登上凤舟，其他妃嫔也根据安排就坐。船边和岸边，先后排列有几百名御船女。她们身着彩绸衣裤，人人年轻强健，貌艳于花，熟悉水性，是朱勔远从富春江和太湖边精心挑选的，以备划船和挽纤之用。

　　当龙舟、凤舟驶进江心，后面的乐工船、歌儿舞女船、御膳船、生活供应船等，也紧紧相随，浩浩荡荡地向西溯流而上。皇上想起即位之前，几乎每天早晨都要骑乌骓马经过这一带，去慈德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当时这一带有内酒坊、绫锦院、军器所、禁军营房等等，而现在这些院所都已搬迁，此地已改建成新的龙德宫区了，出现了数不清的飞楼杰阁、亭台廊榭。雨后阳光和煦，烟细风暖，春风拂过碧波粼粼的江面，各种鱼类带着天光云影，在江中欢快翔游。

　　江岸虽是人工用石料砌筑，但看起来曲折自然，富有变化。就像人们平常所见的山中溪流，两岸有石崖、石矶，浑然天成。石岸上间夹着土层，长着花木和藤萝。临近水面的地方又造成各种洞穴，使水面深入洞穴之中，给人一种幽邃深黝、水源不尽的感觉。岸边时有大石突出水面，时有崖壁或蹬道，也出现过土岸，旁边芦苇丛生。处处景象生动自然，巧夺天工。游人们看到岸上遍植树木，最多的是柳树和松树。高柳侵云，长条拂水，柔情万千，别饶风姿。松枝夭矫如龙，团团如盖，苍翠欲滴，姿态万方。

　　皇上最为欣赏的是：设计者按照树木的高低、叶色、花期、果实成熟先后，纵横交错地栽种树木，品类繁多。身旁的朱勔指点着说：“那开淡红色花的是贵妃杏，来自豫西灵宝县；那如粉红色朝霞的是樱桃花，来自颍州太和县；树叶深碧的是橘树、柑树，来自太湖中洞庭山；树干较高幼芽刚绽的是银杏树，来自大别山区。”接着他还介绍了采自湖南的湘妃竹，福州的橄榄树，莱阳的梨树，沧州的金丝小枣树，等等。

　　皇上好奇地问道：“这些奇树远涉江河，运到京城龙德宫还能成活，有什么秘诀？”

　　朱勔笑着说：“其秘诀是连根带巨土一起挖掘运载，而橘树、柑树过冬，则有特殊的保暖措施。另外，树间的种种花草，也都有个动人的芳名和不同寻常的来历呢！”

　　阳春三月，树上花间，莺声宛转，紫燕双飞，百禽和鸣。水中鸳鸯双栖双守，鸥鹭因船行而惊飞。皇上平时爱好飞禽和奇花异石，这些常是他绘画写生的对象。过去一些未见过的实物，如今一一出现在眼前，尽其天籁物态。他认为朱勔确是园林建设的奇才，是昊天上帝所赐予的快乐天使。朱勔见皇上很高兴，就乘机说：“凡是名园名景，都有匾额或题诗，起到‘点景’和‘寻景’的作用，叩请皇上赐诗！”皇上诗兴正浓，就挥笔写了四首：

　　娇云溶漾作春晴，亲偕后妃出凤城。
　　景江一派来紫禁，潜渊苍穹远相萦。

　　拂岸杨柳弄春柔，春水粼粼莹鸭头。
　　锦绣成丛飞画楫，轻舸两两翼龙舟。

　　棕榈秀竹间行均，浑似江乡景趣新。
　　苍松翠柏参悟石，清嘉已胜杏花春。

　　洞庭柑橘近日边，承恩初度岁寒天。
　　待到累累清秋后，游鱼惊红浪痕圆。

　　皇上才思敏捷，诗意清新，抒写出新建筑美妙的意境，使游人览景而生情。所用的是行书，瘦而劲、秀而润，本身就是珍贵的艺术品。

　　游览的船队继续前行，乐工船上轮流演奏着各种乐曲，乐声在春风中荡漾，格外动听。到了旧城天波门，才见新开的景龙江与汴河、金水河相连。近几年来都水监进一步导洛河入汴，使水源充沛而清澈。江道折向北行，可以望见远处新建的龙德宫，它高高地矗立在势如奔马的大山之前，宫殿金碧耀眼，周围紫烟蓝霭缭绕。顺着大山的山势，附近有五座不同形状的小山。山上林木繁茂，绿草如茵。林木掩映之间，涌现出殿宇楼阁，厅堂轩馆。这些建筑依着山势山形，或高或低，或露或藏，样式不同，却都覆盖绀色琉璃瓦。在春天的阳光下，闪耀着深青透红的光辉，远远看去就像紫微太一的宫观，三清群仙的寓所。

　　与皇上同舟的燕王俣和越王偲都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多年前哲宗为他们五个亲王在此地各立王府时，当时并无景龙江，更没有大大小小的好几座山头。朱勔见到两位亲王怀疑的眼神，就认真地解说道：“在开掘景龙江时，我们发现原端王府正处地脉顿停之位，是天生龙穴。《黄帝宅经》等书都说，帝王之宅必然有山有水，山势来趋如奔马，山形静止如凝结。山气刚，水气柔，刚柔相荡而地道立。五座小山象征金木水火土，五体具备，能永保旺盛之气。这次扩建龙德宫就是按照地脉之理进行复原，使圣朝能长治久安！”皇上和亲王们听后，都深信天道有常，冥冥之中，昊天上帝早就作了安排。

　　皇上这次带着后妃和皇子们游龙德宫，并不是一般的春游，而是让他们寻根溯源，知道天命所在；让他们增长见识，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在凤舟中，王皇后与郑贵妃正陪着皇长子定王赵桓观看江岸景色，而王淑妃则在教三王子魏国公赵楷识别鱼鸟之名。两个皇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已经懂事了。他们都在京城中长大，又生活在深宫之中，现在看到外边的世界很广阔，春意融融，暖风拂面，鸟语花香，心中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两个妃子都很关心皇后的身体，几年前蔡丞相、杨都知密谋废除皇后，幸亏郑贵妃、黄经臣及时相救，才逃脱了厄运。以后皇后郁郁寡欢，原来很强健的身体很快就瘦削下来，有时甚至卧床不起。主要的原因是感到皇上太信任蔡京、童贯和杨戬，贪图奢侈，不惜民力。所行之法既与祖宗旧法相违背，又与神宗的新法名同实异。她想谏诤，但知道皇上不会理睬，甚至会像以前那样受到致命的打击。而缄默不言，则又感到未能尽到皇后的责任，辜负了向太后生前的重托和教导！

　　郑贵妃见她愁上心来，就笑着说：“皇上每与我们提到皇后，都怀着尊敬的心情，称赞皇后节俭，治理中宫法度严肃，遇事有主见，柔中带刚。再说皇上带我们出来游春，大家应该高高兴兴！”

　　王淑妃也热情地说：“皇后待我们两人情同姐妹，这恩情永记不忘！目前后宫已有五六千人，治理得井井有条，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祖宗家法不许后妃干预朝政，我们又何必自寻烦恼！”说着说着，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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