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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向太后垂帘半年,官家很尊重她的意见。现在“折中至正”的经国之制已经确立,大臣已分别作了调整。人到老年,事事称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于是她正式宣告不再垂帘听政。但还有一件大事未办,那就是领着官家恭读本朝太祖所立下的“誓词碑”。誓碑立于太祖寝殿的夹室里,规定只许新君才可入内,由一个不识字的小内侍跟随,其余的人都远远站在庭中。小内侍先进夹室,点亮红烛,焚上香,揭开蒙在誓碑上的黄金幔,低头不敢仰视,很快就退下。官家走到碑前,只见碑高七八尺,宽四尺有余。他叩头跪拜,默读誓词,词文共有三条:

  一、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自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二、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三、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官家读完后再拜而出。此碑平时封闭甚严,谁也不许进这神圣的夹室。钥匙历来由皇帝或太后亲自掌管。后人知道誓词的秘密,是由于后来金兵攻陷汴京,太庙门户洞开,文人抄录而相传。

  当年八月,葬大行皇帝于永泰陵,庙号为哲宗。山陵使章惇完成了他最后一项公务。在皇上的授意下,韩忠彦、曾布组织言官陈瓘、龚央、陈师锡等人,集中火力猛攻章惇,说他犯有谋废高皇太、黜废元祐皇后、迫害元祐旧臣等罪。章惇先是被罢去左相之职,出任越州知州。言官以为责罚太轻,又将他贬为闲散官,安置于潭州。曾布怕他东山再起,说他曾反对皇上即位,应流放到海南岛。皇上还算聪明,说不想用策立之事定罪,只贬章惇为雷州司户参军,表示宽大为怀。事后韩忠彦、曾布分别任为左右相,成为最高执政官。

  当上右相之后,曾布如坐春风。韩左相的地位虽比他高,但生性懦弱,又不精通权术,远不是他的对手。而当前潜在的最大危险人物莫过于蔡京了。由于吕惠卿、蔡确、章惇、蔡卞先后当丞相和执政官,他们都是福建人,呼朋引类,大部分也是福建人。其中有许多人富有才干。章惇、蔡卞罢黜之后,这些朋党、乡党就归心于蔡京,他就成了新党的领袖人物。

  蔡京富有才华,野心勃勃,精于权谋,随机应变。而且与国舅向宗回、宗良是知己之交,深得向太后赏识。他先是奉命修改《神宗正史》,身负重任。自从元祐元年开始修神宗史以来,至今已十五年了,但一直未能定稿。最早是丞相吕大防主持此事,由范祖禹、黄庭坚、陆佃等人执笔。范、黄等人属于旧党,偏重于司马光、吕公著的家藏纪事;而陆佃是王安石的门下士,属于新党,与之争论不休。这是神宗史的第一个版本,称为墨本。

  绍圣元年左相章惇主持此事,由蔡京、蔡卞、曾布共同编写,他们以王安石的《日录》作为修史的依据,用朱砂笔对墨本进行重大的修改。这是神宗史的第二个版本,称为朱墨本。

  新君即位,向太后以为元祐、绍圣各有偏颇,确立了“折中至正”的新国策,让蔡京与原端王府侍讲徐勣负责修改朱墨本。据说他俩取用过去辅臣家藏《日录》时,认真考辨是非,删除私史的偏见,详述三十年来国制变迁,重新评价大臣们的历史功过。蔡京身经数朝,熟悉政事,与徐勣同心协力,配合默契。他脑子灵活,转变得很快,挥洒翰篇,典重高雅,又是书法名家,笔力遒劲。在当年九月,就完成了这一神圣的使命。书稿内竭力赞美向皇后:辅佐神宗,关心社稷,注意百姓疾苦,生性节俭,诚古来少见。这是神宗史的第三个版本,称为蔡徐本。向太后审阅后甚为满意,准备让新君晋升蔡京为执政官。

  向太后想重用蔡京的意向,很快由裴彦臣传到向府中。有一次向宗良在酒后曾得意地宣称:“向太后母仪三朝,天下共仰,今年亲自决策立新君,有丰功盛德。现在朝中有些大臣奔走向府门下,屡次表示敬意与诚意,我们都加以拒绝。唯有蔡翰林是故交,近日内就要荣升。”

  消息很快传开,御史中丞丰稷、言官陈瓘等人,连章弹劾蔡京非法交结外戚,自以为有向府作后台,高官可任意挑选,他们请向太后严肃地管教兄弟,且既已卷帘颐养天年,不至于会再干预朝政,特别是干预执政官任免这样的大事。现在中外流言传布,如果处理不当,有损太后盛德。补救的办法是贬黜蔡翰林离京,流言就不攻自破。

  向太后看了他们的奏章,气得大哭大怒,不进饮食。皇上怕引起娘娘的误会,想立即罢黜丰稷和陈瓘,晋升蔡翰林的官职,以便娘娘消释怒气,而朝中大臣都闭口不敢言。丰稷,字相之,明州鄞县人,陈瓘字莹中,南剑州人。他们为官廉洁公正,刚直敢言,在朝廷内外有很高的声望。如果贬斥他们,那更加影响太后的声誉。蔡京本来洋洋得意,准备走马上任,不料向宗良事先泄密,被言官围攻,舆论界沸沸扬扬。他连忙给裴彦臣写了封密信,请他在向太后面前多多美言,保全自己的禄位。

  谁知道阴差阳错,密信却错送到刘瑗手中。刘瑗忌恨裴彦臣在入内省跟他争权夺利,就对外透露了蔡京的密信内容。白纸黑字,证明上层的流言并非无中生有。机灵奸滑的右相曾布抓住时机,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建议让蔡京以端明殿学士出知江宁府,以平息社会舆论;陈瓘出知无为军,可使向太后息怒。这个办法一箭双雕,既除去争权夺相的心腹之患,又削弱了左相韩忠彦的力量。但其他言官仍连章弹劾蔡京,向太后为了维护自己崇高的威望,下了狠心,授意让蔡京提举杭州神霄宫,到杭州领祠禄养老。

  自从熙宁三年进士及第以来,蔡京在宦海中已浮沉了二十多年,虽然不能位极人臣,但在险恶的政治风浪中却没有翻过船。总的趋向还是步步高升,对手们从来不敢等闲视之。谁知道这次却大意失荆州,从可能达到的权力高峰突然跌落到最低谷。本来政局如棋局,降职赋闲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离开了京都。离开了决斗场,就无法显示自己的才华和手段;离开了自己的同党和盟友,就会孤掌难鸣。但皇命难违,打落的门牙只好往肚里吞,必须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好在两个大儿子已在京供职,不必同行。

  在十一月初的一个阴暗的早晨,蔡京带着家眷,带着他的幼子蔡鞗和蔡絛,泛舟汴河南行。他回望逐渐远去的京城,蜿蜒巍峨的城阙,护龙河岸的粉墙朱户,堆物如山的汴河边的仓库群,都笼罩在烟雾朦胧之中。而玉堂中清贵无比的翰林生活,宴游中亲朋好友欢乐的笑声,现在都已成了往事。瞻望天水远处,今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是祸还是福?那还是一个未知数。是啊,世事悠悠风飘絮,朝为三公暮成客。不久前自己机关算尽,在做封侯的黄梁梦,而现在却在河上飘流。冬天的寒风,呜呜地吹过船顶,浪花拍打着船舷。初冬的汴河上舟楫仍然不少,人们为生计而忙碌着,只有沙滩上的鸥鹭悠闲自得,不识人间愁苦。

  蔡京的夫人徐氏,见丈夫在船头仰望出神,怕他受寒,就命小妾把他请进船舱饮酒解闷。徐氏是原湖州知州徐仲谋的女儿,知书识礼,颇有胆略,跟随丈夫走南闯北已近四十年了。在离京之前,她所生的两个儿子蔡攸、蔡翛,要留她在京奉养,但她放心不下,还是跟着丈夫南下了。

  她劝解丈夫道:“浮名浮利,都是身外之物,为此而伤身劳神,不如酒仙刘伶一醉。过去多少惊涛骇浪都经受过来了,何必为眼前的挫折而闷闷不乐!”

  蔡京答道:“皇上新即位,旧党逐渐得势。曾布奸诈,竭力排斥,让我脱下宫锦袍,到杭州去养老,真是死也不甘心!”

  徐氏笑着说:“你从政已三十多年了,哪天不是在苦斗呢?胜败乃兵家常事,跌倒了仍可爬起来。从少年时起,你自负有凌云之志,政绩卓著,生花妙笔,下笔千言,我从来没见你颓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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