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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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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近乎乞讨的文章,似乎有损陆游伟大诗人的形象。不过当时的陆游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没有什么高尚的人格需要小心维护,他只是一个普通书生、遭贬的小官,有生活的需要,有争取一份“养老金”的权力。古代文人出仕首先是为谋生,然后才谈得上大济天下。知识的价值也就在于取得为官的资格,否则在当时一钱不值。诗人如果穷困潦倒,即使诗名再高,也只是人们垂怜的对象,时人对他的敬慕与爱惜,不会比对他的轻蔑和冷嘲热讽多多少。 世人更羡慕和尊重那些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而对徒有诗才的一介寒士是不屑一顾的,即是偶有惜慕,也是廉价的。这就是现实的无情,是知识的悲哀,也是传统知识分子的深刻悲剧。如果陆游这时仍然一心念着天下兴亡,浑忘个人饥饱温寒,那固然可敬,也未免有些可笑和可怪。所以这篇乞禄文,倒是实实在在,据理力争,其情可怜,其心意可以理解。他仕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将他贬回本就不公,连奉祠的权力也不给更是于情理不合。陆游敢于主动提出要求,不顾什么虚面子、假节气,其勇气、其真性情才是诗人的本来面目。今人为尊者讳,不愿正视这一点,努力塑造他的理想化形象,其实是抹煞了诗人的风采。 当时二府为排斥陆游的人把持,当然不会答应他这点小小的要求。 诗人生计成了问题,也就更不能独学《黄庭经》、身闲心太平,不能甘于收身末路、没齿穷山了。一旦有可能,他就要重新出山,凭他用世的热情、良愿和自己的一份特长,去争取一份不厌其丰的俸禄。 时间在流逝,朝政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隆兴和议”之后,金朝对南宋的威胁并未解除。金主完颜雍内修政治,对外保持军事优势,随时有入侵的可能,这是孝宗也能看到的。乾道三年(1167年)二月,谏议陈天麟启奏说:“近探报敌聚粮增戍,以其太子为元帅居汴。 宜择将帅,预讲御备之策。”孝宗深以为然。于是逐佞幸龙大渊、曾觌,以示求治决心,并大力提拔张浚旧部陈俊卿。乾道四年十月,陈俊卿升右相,五年八月,又升左相,虞允文为右相。陈“以用人为己任”,虞也以“人材为急”,他们“多荐知名士”,南京政府又呈现新的气象。 陆游昔日与陈俊卿在京口交好,又与他同属张浚一派而被罢,现在看到了希望,赶紧给陈去贺信,表达了为官报国的愿望:“某孤远一介,违离累年。登李膺之舟,恍如昨梦;游公孙之阁,尚觊兹时。敢誓糜捐,以待驱策。”李膺是汉末名士,“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 陆游拿李膺比陈俊卿,说他与陈昔日在京口的交游是“登李膺之舟”,表达的是被其容接的愿望。公孙指汉武帝时宰相公孙弘,他“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以公孙比陈,同样是表达被延纳的心意。末句发誓如被起用,任凭驱策,粉骨碎身在所不辞。这封信发生了效力,陆游又被起用了,但不是“游公孙之阁”,而是远奔夔州(今四川奉节),仍任通判。这与他当初直接触怒了皇上不无关系。 孝宗不会愿意一个政治上幼稚、喜欢多嘴多舌的名诗人留在朝中。陆游的失望可想而知,然而他又哪敢流露?在《通判夔州谢政府启》中,他说:“贫不自支,食粥已逾数日;幸非望及,弹冠忽佐以名州。孰知罪戾之余,犹在怜悯之数。”他经过遭贬,牵连被罢,如今能得一官已经不易,哪敢挑三拣四?食粥数日可能是夸张,但若久不为官,对于别无谋生本领的一介书生来说,形同失业,最后恐怕连粥也不一定喝得上。 陶渊明、杜甫,乃至官至中书舍人的苏轼,不都挨过饿么?所以他只能抱惭感恩,无心也不敢再提什么功业了:“伏念某少也畸人,长而独学。好庄周《齐物》之说,乐以忘忧;读嵇康养生忙篇,慨然有志。秉心不固,涉世寝深,儿女忽其满前,藜藿至于并日。屡求吏隐,冀代躬耕。亦尝辱说其姓名,因欲稍畀之衣食。”养家糊口,成为出仕的第一目的,想要独学、独游、隐居躬耕也不能够。当然,诗人心中未必绝了功名之念,只是潦落到这般境地,早已锐气磨光,口吐狂言不过徒自取笑而已。那么他还能抱持什么衣食之外的、算得上“高雅”或“高尚”的目的去赴任呢?“今将穷江湖万里之险,历吴楚旧都之雄。山巅水涯,极诡异之观;废宫故墟,吊兴废之迹”,这也算得上乐趣吧。“动心忍性,庶几进于豪分;娱忧纾悲,亦当勉见于言语。”吟诗作文,以冀“粗传于后世”,这也不失为一种事业,不失为一种寄托和希望。 远赴夔州,这确实是陆游的宦运多乖。但是,创作需要生活积累,尤其需要不断变化的生活,需要新的环境刺激新的情绪。从这点说,正是入蜀,将陆游的创作带进了一个新的天地,使他走向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星斗位置。 陆游是在乾道五年十二月被召用夔州通判的,由于久病,他直到第二年闰五月才起程。李白早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慨叹,山阴离夔州路途遥远,又只能走水路,随时有风涛之险,陆游携全家大小十口,不能不视为畏途。夔府不仅遥远,又是个荒僻的地方,在那里难以有所作为,看不到前途。所以陆游很不情愿前往,说这番为官是“幕府误辟召”。他希望能改派军职,或许仕途上会有转机,不像多年来在文职上徘徊不进。 所以经过临安时,他投诗参知政事梁克家,吐露他心惮远役的苦衷和从戎立功的志愿:“浮生无根株,志士惜浪死,鸡鸣预何人?推枕夕中起。游也本无奇,腰折百僚底,流离鬃成丝,悲咤泪如洗。残年走巴峡,辛苦为斗米,远冲三伏热,前指九月水。回首长安城,未忍便万里,袖诗叩东府,再拜求望履。平生实易足,名幸污黄纸,但忧死无闻,功不挂青史。颇闻匈奴乱,天意殄蛇豕,何时嫖姚师,大雪渭桥耻?士各奋所长,儒生未宜鄙,复书草军书,不畏寒堕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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