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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人越聚越多,七小姐的身影不断被人遮住,李商隐不得不往前挤了挤,想看个真切,也想多看几眼。与她分别近半年了,只是初到长安在街口车上,匆匆看了那么一眼,她“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李商隐事后懊悔好长时间,去李十将军家拜访,也未能看见她,今日邂逅金榜前,真是缘份,再不能错过了!

  他正在往前挤时,七小姐突然转过身子,睁大了眼睛,看见了他,高兴地惊呼道:

  “商隐兄!是你?!”

  李商隐被叫得羞红满脸,在众学子面前简直无地自容,他们全把目光从金榜上移开,转射在他身上脸上。

  六姐和韩畏之也看见了他。韩畏之大大方方地挤过去,伸手把他拉过来,笑道:

  “你是李商隐?我是昌黎韩瞻,字畏之。”又指六姐戏道,“这是荆妻王氏,这位就不用介绍了吧?七妹,快过来见礼。”

  七小姐躲在六姐背后,低头暗笑不语。

  李商隐红着脸,自我介绍着,不敢斜视王家七小姐一眼。

  “我家现在萧洞,改天请到寒舍一叙。今日咱们一起去曲江,先参加杏园宴会,然后游览曲江西边的大慈恩寺,在寺内的大雁塔上题诗留名纪念。义山弟,你记得雁塔题诗谁最好?”

  “是陆州章八元吧?大历年间登进士第,他曾题诗而去。诗写得最佳,白公乐天和元公稹赞叹他的诗‘名不虚传’。”

  六姐觉得李商隐这人很怪,连这等小事也记得这么清楚。

  章八元的题诗,他能不能记住呢?考考他,于是道:“这么好的诗,一定能背吟下来,愿赏其详。你不见怪吧?”

  李商隐极喜欢章八元的诗,自然背得下来,今日能给七小姐和她的姐夫姐姐吟咏,非常高兴,清清嗓子,吟道:

  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
  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天中。
  回梯暗踏如穿洞,绝顶初攀似出笼。
  落日凤城佳气合,满城春树雨蒙蒙。

  王家七小姐以为商隐记错了,一塔怎么会有四十个门呢?

  抢着提醒道:

  “错啦!‘四十门’错啦!”

  李商隐吃了一惊,怎么会错呢?大雁塔一共十层,每层有四个门,一共是四十门,没有错。他想解释,抬头只见六姐已经把她拉到一边,嘀咕着什么,不一会儿,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韩瞻也发现七妹出了笑话,连忙掩饰,对商隐道:

  “这首诗写得浅近、晓畅,语言明白如话,这正是元白所提倡的诗风。首联第一句是从塔下往上看,写塔高。第二句是写登上塔的感受,四十个门都打开,迎着每个方向吹进来的风,一定非常惬意。颔联第一句是写从塔顶往下看,鸟儿好像在平地上飞翔。第二句是写塔下人的感受,他们惊讶怎么半空有人说话。颈联是写登塔时的感受,登塔就像钻山洞,到塔顶则豁然开朗,像钻出牢笼。尾联写在塔上俯视夕阳中京城的景象,京都渐渐隐没暮霭中,蒙蒙细雨润湿了满城的春树。义山年弟,这种诗风,你喜欢吗?”

  “这个……这首诗写得不错,就是欠典雅,少富贵气。浅白得像……恕我直言,像一碗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让人回味的余地,是不是很遗憾?”

  七小姐在旁听着商隐的议论,颇为赞同,冲口就要表态,却被六姐拽了一把,用手指刮着脸。七小姐羞得满脸通红。

  “章八元的老师是会稽严维。他在浙江写了一首《新安江行》,那首诗也很受人们的激赏。”

  “畏之年兄,你是不是说那首‘雪晴山脊见,沙浅浪痕交。’”

  “对!这两句是这首诗的颈联。”

  “他诗的对仗极其工整,很不错,描摹了山水的状貌,很有功力。”

  “商隐弟,这两句没有用典故,可是读后却让人寻味不尽,是不是?”

  原来说了半天,都是针对自己关于用不用典故问题而来的,真狡滑!李商隐心里当然不服,但无法反驳,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李商隐才仔细地看了看这位年兄:他肩宽臂长,粗犷豪壮,热情奔放,与自己相比,恰恰相反,自己单薄瘦弱,温婉内向,细言慢语。他做了一番比较,自叹不如。

  “商隐弟,诗的尾联也写得不错,是抒发自己心中所想,记得不?”

  说完,畏之哈哈大笑起来。

  李商隐岂能不记得,但霎时脸上飞红,连脖子都红了。

  王家两位小姐不知尾联到底写了些什么,性情偏急的七小姐,问道:

  “六姐夫!尾联写了什么?快说呀!”

  “还是让义山年弟自己说好啦。”

  韩畏之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也没写什么。”李商隐见七小姐凝视自己,慌乱地喃喃道,“是这么两句:‘自笑无媒者,逢人即解嘲。’其实……”

  七小姐急忙躲到六姐身后,瞪了姐夫一眼,不再听商隐解释了。

  六姐听后,也抿嘴笑了,指着丈夫嗔怪道:“你设好圈套,让人家往里钻,然后在这里等着!好吧,‘自笑无媒者’,这回呀,义山兄弟,你就让他做媒吧。”

  李商隐也不呆,赶紧抱拳鞠躬施礼,红着脸道:

  “小弟在这儿有礼了!拜托兄长帮小弟做媒吧。”

  七小姐一听,“哎呀!”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四

  李商隐和韩畏之带着王家两位小姐,参加了曲江游宴,第二天又到慈恩寺大雁塔下,在题诗板上题了诗,留下了大名。晚上他回到令狐府,七郎八郎和九郎早把贺喜酒宴摆好,只等他归来,一醉方休。

  一连忙了十多天,李商隐的身体实在吃不消。及第后的第一件大事,要给恩师写封信,但还没动笔,他实感内疚。

  今晚,他推掉了一切应酬,把自己关在客房中,集中精力,给恩师写信。

  刚要动笔,九郎突然闯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对锦绣双鲤鱼。李商隐立刻认出那是王家七小姐的,传递情书的邮袋,忙问道:

  “是我的信?”

  “你怎么知道的?”

  “快给我,九弟!”

  “不说,今天是不能给的。”

  “九弟,这是韩畏之送来的信。他是我的同年,这几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游玩宴饮。”

  “是吗?这个‘双鲤鱼’不像是男人所有,用锦缎制成,你看手工多精细呀。”

  “这你就不懂了。韩同年的妻子有一双巧手,最能刺绣,制作一个邮袋,算不了什么。等你娶个巧手媳妇,你腰上那把宝剑也会套上一个绣制的剑袋。”

  “你别胡说啦!”

  九郎把邮袋扔下,红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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