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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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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别走,别走!” 李商隐边说边下床,跑过去把她截住,说了一堆道歉话,才把信要到手。 小道姑生气了,把门一摔走了。 把信展开,原来是宋姐约他夜半时分,在灵都观西角门幽会。 他兴奋得连晚饭都没吃,想天一黑就到灵都观西角门外等候,藏在树林中。可是,一旦张永或者刘先生来找,又找不到,他们会乱猜的。刘先生不会猜到,张永不猜就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他会追问的,会告诉小妹的,会……考虑半天,觉得这样做不妥。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过去,二更梆声敲响,还没见张永的面,他就急急地溜出清都观,踏着露珠,在林中穿行着,把黑熊、狼和蛇,全都抛到脑后。一个文弱书生,突然变得胆大包天,无所畏惧了。 清都观距离灵都观,中间只隔一座憩鹤堂,本来就不远,就像汉代从平阳公主的府第到上兰观那样近,没有几步路程。 李商隐急喘吁吁地来到灵都观西角门,宋姐已经等在那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幽会,是第几次了呢?不记得了。他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 宋姐却躲到一棵树后,倚在树干上,流下泪来,而没有像过去幽会时,她主动迎上来。 为什么? 李商隐惊慌失措地站在她面前。是自己来晚了?现在离夜半还有二刻钟…… “这样偷偷地幽会,何时才是个头啊?”宋姐扑到他怀里,身子颤抖着,依然啜泣着,喃喃地道,“好像公主察觉了…… 整天提心吊胆……” 李商隐没有好主意,无法回答,只有黯然伤神,紧紧拥抱她,想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胸怀,止住她的颤抖;用自己的火热,温暖她那颗惊惧的心。 夜,这么静谧,这等温馨。山风轻轻摇曳着柿树;柿树枝头花蕾刚刚绽开,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他们渐渐沉进爱河。 三星西沉,王屋山的顶峰天坛山,慢慢浮现模糊的轮廓,在滚滚云雾中,就像海上的仙山,朦朦胧胧,既遥远又近在咫尺。 离别时刻终于来到,难分难舍,离而又合,合而又分,不亚于牛郎和织女。 太阳跃出东边山峦的闭锁,灵都观的山门被推开。 露珠摇落,露气渐干,走在归途的李商隐,还在想着分离时宋姐脸上的泪花。他的心都碎了! …… 李商隐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骤然被琼瑶宫的冰冷包围。他倒在床上,忽地又坐起,双手恨恨地举起,用力捶着床,大声地吟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冷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琼瑶宫的门,缓缓地推开,张永轻轻走进来,满脸愁容,但听完李商隐的吟咏,不由得心潮起伏:春蚕满腹情丝,生则为情而倾吐,不因作茧自缚而悲伤;情丝吐尽,茧即作成,命亦随亡,但死而无悔!蜡烛满腔情泪,为情爇而长流,不因自煎自熬而悲伤;情泪流干,身亦成烬,但烛灭而无悔! 他觉得自己和李兄就是两只无所畏惧的春蚕,就是两支不怕自我牺牲的蜡烛!激动地道: “李兄,我们既然有这种痴情苦意,九死而不悔,那么,就不应当惧怕安康公主的横加干涉。” 李商隐听出他话中有话,停下吟诗,转头疑惑地问道: “公主知道咱们的事啦?” 张永点点头,愁苦地道:“唉!人多口杂,她能不知道吗?刚才表舅把我叫去,骂了我一顿,要赶我走。”略停一下,他扫了李商隐一眼,见商隐没什么反映,又道,“表舅还叫我劝劝你,如果是来学仙修道……” 李商隐脸色骤变,变成铁青。 张永立刻把话停住。 李商隐咬着嘴唇,在地上转了两圈,大声吟唱起刚刚吟过的这首新诗,旁苦无人,一腔悲愤。 忽然,有拍门声。 李商隐眼睛顿然放出光彩。 张永也跑到门边。 这“拍门声”,他俩已经听熟,知道是那只“小青鸟”来传递信息。 从门外翩然走进一个小道姑,果然是“小青鸟”。但她没有往日那样活泼欢快,脸绷着,眼睛垂着,像被霜打了似的,没有一点精神。 “怎么啦?快说说。”张永急切地问道。 “小青鸟”未语先泪流,双手捂着脸,边啜泣边回道: “公主火啦!把宋姐她俩关在玉真堂里,跪在玉真公主画像前。从昨天夜里开始,直到现在一直跪着。公主气得吩咐马上收拾东西,明天鸡叫就下山回京。我是来告诉你俩,别去灵都观找宋姐她们啦。” 突然的变化,使李商隐茫然无措。刘先生要赶自己下山,宋姐要随公主下山赴京,那么,自己在这山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张永心疼小妹已经跪了一天一宿,今晚再跪,明天如何下山走路啊! “宋姐她俩能跟公主一起走吗?” “公主说,就是抬也要把她俩抬走!公主真生气啦,说她自己没有死,就不准身边的道姑还俗出嫁,或者与男人私通。唉呀!说得羞死人啦!公主平时文质彬彬,从来不说粗话和那种话,这回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讲。还说宋姐她俩背叛她欺骗她,忘了谁把她俩养大的!开始时,公主一会儿说,要把她俩送刑部大牢,一会儿说,要告诉皇兄,把她俩杀了。还说要把你们俩也杀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刘先生知道了。他跟公主很要好。公主常跟他在一起,很听他的话。刘先生也很生气,但是,后来,他劝公主息怒,为你们俩说了许多好话,公主才打消追究你们俩,也放弃严惩宋姐她俩。但是,气还没有全消。” 真是一场梦!堂堂男子汉,竟救助不了一个柔弱女子!何谓男子汉?李商隐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无力救助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她俩被摧残!什么“到死”“成灰”?全是骗人的鬼话呀!” 李商隐捶胸痛哭起来。 张永和“小青鸟”也哭起来了。 小青鸟临走时,偷偷地把那只玉镯,放在了几案上。 五 宋姐和小妹跟随安康公主下山赴京,已经一个多月,好像把炎热的夏季带走,萧瑟秋风乘机而入,玉阳山渐露秋色。 灵都观人去屋空,更令人目不堪睹。可是李商隐几乎天天去玉真堂,坐在空空如也的厅堂里,看着墙壁上彩绘的历代到灵都观修道的公主画相。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张永和他大不一样,整天跟那些小道士聚赌,谁说谁劝,全不听。表舅已经催他多次:“赶快滚下山去!” 刘先生没好意思赶李商隐下山。 李商隐非常敏感,早就看出他的心思。 玉阳山,他是呆不住了。隐居学仙,成了一句空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成了一句空言!他悲哀地站起来,在玉真堂找来一只秃笔,把墨磨好,在一面墙壁上,题下一首绝句,诗云: 沟水分流西复东,九秋霜月五更风。 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 写毕,把笔掷在地上,流着眼泪,无限伤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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