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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顾康民奉了刚毅从严查办刘鹗的指示,大致看了一下邢邦彦等的检举禀帖和山西巡抚的奏折,便写了一张短简,唤侍候军机处的小听差——通称“苏拉”的,约请总理衙门司官来军机处商量,因为军机贵重,关防严密,向来是不到其他衙门商谈公事的,多数是咨函往来,偶事需要面商,则约请有关官员到军机处南屋茶水间面谈。苏拉才走了几步,顾康民忽然灵机一动,急忙开门把苏拉叫了回来,说道:“这件案子我还要再斟酌一下,不忙去。”于是定下心来把案卷细细推敲了一会,暗暗叫声“侥幸!到嘴的肥肉几乎断送了。”

  他想山西借债一千万两,实收九成,那余下的一百万两必有相当一部分进了刘鹗的荷包,少说也有二三十万,若是乘此机会敲他一下,对半分润,岂不就可到手十多万两银子,哈哈,可发了大财了,真是踏破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也不办公事了,提笔在手,铺纸在桌,却半天不落一字,脑中飞快地转动,调动了平日蓄积的拦路打劫、坐地分赃,偷梁换柱,落井下石种种贪污弄钱的本领,琢磨如何卡住刘鹗的脖子,把他发的洋财掏了出来。想定了,也到了傍晚换班的时候,夜班章京来接班了,他赶紧收拾文件,脚底擦油,出了东华门,去找一个在穷礼部当差的笔帖式满人长顺,教他如此如此,事成当致酬一百银元。长顺嗜赌,家中吃尽当光,正逢山穷水尽的时候,忽来一笔横财,一口答应了下来,当夜就到椿树下三条胡同来叩开刘鹗家的大门。

  铁云见李贵递进来一张名帖,上书:礼部笔帖式长顺,知道是个满人,却不认得。正在沉吟,那人却已贼头狗脑地闯进书房来,拱手道:“铁翁请了,小弟有一桩要紧的事,特来为阁下报信。”

  铁云见那人猥琐短小,淡眉细眼,小眼珠子却十分灵活,一身袍褂已是油光闪闪的了,不觉诧异道:“刘某不曾与足下见过面,不知有什么事见教?”

  长顺又鬼鬼祟祟道:“请贵管家回避,以便奉告。”

  铁云皱了皱眉,挥手道:“李贵,下去关紧门户,非是熟人,莫放进来。”然后用命令的口气向长顺道:“有话就快说吧。”

  长顺老脸厚皮惯了,讪讪地自己坐了下来,说道:“铁翁是在经办山西煤矿的事吧?”

  “这个关你什么事?”铁云瞪眼道。

  “有人把你告了,皇上都批下来了。”

  “我知道。”

  “刚中堂准备将阁下狠狠严办,铁翁未必便知道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有个关心铁翁的好心肠人,特地透露给我,要我给阁下透个信,早作准备。”

  “刚中堂准备怎么样?”

  “那也无非是革职,流放,抄家吧。”

  “哼,让他办吧,我刘某人没有错处,不怕!”

  “嘿嘿,铁翁,话不是这样说。刚中堂一言如鼎,他若定了你的处分,皇上都不会驳回的,那时再没法救了。我那位朋友很热心,他久已景仰铁翁,愿和你交个朋友,只要你开个口,他就替你去活动,绝不致于弄到流放、抄家的地步,弄得好,还能保住官,照样替洋人办事。”

  “呵呵,天下有这样的好人?大概是想要些好处,在我的身上打主意吧。”

  “啊啊,天地良心,我那朋友是个正人君子,分文不取,在下更是白给你跑腿,只是前途牵涉了军机、总署和山西不少大小官员,多少都得点缀,这就看你的意思了。”

  “你爽快说吧,要多少钱才能销案?”

  长顺伸出三个指头晃了两下,铁云道:“三万?”

  “不,是三十万!”

  铁云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吃素的,是想大大敲我一记,哼,三十万,做梦!”

  长顺落价也快,“那就二十万吧,不行?爽快,十五万,也不行?那就十万,再不能少了。”

  铁云终于怒气勃发,拍案道:“鼠辈胆敢戏弄老子,给我滚!”

  “唷唷唷,有话好说,怎么开口伤人,你别后悔!”

  “滚!”铁云气极了,喊道:“李贵,把他撵走!”

  李贵倏地站到面前,捋起袖子,像拧小鸡似的抓住长顺往外就拽,骂道:“小子胆敢戏弄咱老爷,下回再来,可得把你下了油锅煎煎炸炸喂狗吃!”

  长顺一路嘶叫咒骂,连滚带爬地被推出了大门,然后又对着门内大骂道:“刘铁云,不识好歹,老子要你好看!”

  长顺匆匆赶到顾康民家中,说道如此这般,康民送了十两银子给他,说道:“不能叫你白跑。刘铁云不知天高地厚,我自会对付他。”

  次日,康民到了军机处,命苏拉约了总署专管矿务的司官赵仰尧进宫面谈,将山西奏折和邢、沈二人的禀帖交给了他,说道:“贵衙知府刘铁云自从上次蒙蔽朝廷,意图勾结洋人承办芦汉铁路被识破之后,不思悔改,又做了洋人的爪牙,典卖山西多处矿山,罪大恶极,完完全全是个汉奸了,皇上十分震怒,将此案批交军机会同贵衙查办。奉刚中堂之命,对于汉奸非从重严办不可,所以请老兄过来当面商酌。”

  仰尧是进士出身,以工部郎中调充总署章京,一向处事稳重,听了康民的话,便将两份公文仔细看了一遍,合上卷页,说道:“我看此案关键在于山西是否曾将潞泽等州矿山典押与洋人,从山西抚臣奏折所附矿务章程看来,并无此事,不过是地方官府借洋债办矿,这是朝廷允许的,况且经过山西抚台点头,看不出刘鹗该受处分的地方。”

  康民连连摇头道:“仰尧兄,汉奸刘鹗与洋人关系密切,不得好处,怎肯替他们卖力,得了好处岂无卖国祸民的勾当,这都要细细的查访,不能遽下结论。这份案卷有劳阁下带回查办,刘鹗这个人不能再让他经手山西的矿务了,要立即撤销那个山西矿务公司,仍由商务局承办,这是一;其次刘鹗品德卑劣,不能再在朝廷做官,应该马上革去他的知府,这是二;再则,他受了洋人的贿赂,那些好处都该涓滴归公,所以应该抄家,没收他的财产,这是三;最后,此人留在世间,终是个卖国害民的祸根,朝廷有好生之德,姑免他一死,流放军台效力是必不可少的。兄弟这些话不是个人之见,是体会了刚中堂的意思,将来我们两家会衔出奏时,是否就照兄弟刚才讲的四条上奏,请老兄转禀庆王爷定夺。”说罢拱手送客。

  仰尧挟了卷宗气鼓鼓地出了东华门,暗暗嘀咕:“既说是商量,哪有只凭一家之言,未经查办,就定下了处分意见的,也未免太小看总署了。”于是回总署去禀见庆亲王奕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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