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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黄金买醉未能归

　　黄河，洪波滚滚，赤浪滔滔，流向东方。

　　一叶扁舟在波浪中颠簸着，起伏着，顺流而下。

　　一行大雁，自南而北，横过大河上空。咿哑的鸣声，引得船上的一个旅客探出头来。接着他走出船舱，伫立船头，久久地观看大雁，一直到它们没入苍莽的原野，才低下头来，发出一声长叹。

　　大雁都回去了，李白却有家难归。

　　一年前，《上安州裴长史书》末尾的得意之笔——“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这时好似一柄利剑刺着他的心。他怕看见妻子的眼泪，他怕听见丈人的叹息，他更受不了许大郎的言语和脸色，他只好在外游荡。

　　梁园①，又称梁苑，汉代梁孝王修建的园林宫殿，将近一千年过去了，已经只剩下一片败瓦颓垣，古木涸池。

　　①梁园，或梁苑，在河南道宋州州治宋城，即今商邱。

　　就在这一片荒凉的遗址上，一个孤独的旅客在徘徊。

　　他仿佛看见昔日这园中的高大的平台上，梁孝王正在大宴宾客。

　　他仿佛看见司马相如枚乘正在即席吟咏，得意地朗诵着他们的诗文。

　　他仿佛看见台下的碧绿的水池旁边，伶人们正在清歌妙舞。

　　……

　　他正想走到他们中间去，忽然，这一切又都消失，只见一轮明月当空，照着一片废墟。

　　他只有回到城里的酒楼上，借酒浇愁，借诗遣怀。

　　李白离开长安以后，从黄河浮舟而下，来到这河南道梁宋一带访古，已经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中，一直郁郁寡欢，失望和悲哀沉重地压在心头。他多想把它们一下吐出来！

　　阮籍的咏怀诗突然出现在他的脑际，他便拍着栏干吟诵起来：“徘徊篷池上，还顾望大梁。渌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吟着吟着，他恍惚觉得眼前一片洪波浩荡：“啊，我的故乡在哪里？我的前途又在哪里？……”阮籍的诗非但不能为他消忧解闷，反而使他更加感慨。

　　正感慨间，突然又转念一想：“人生在世，何必老这样悲悲切切？还是及时行乐吧。”于是随手拈起盘子里盛着的新鲜的杨梅，蘸着雪白的吴盐，就着酒，连饮数杯。不一会，梁苑的荒凉景象又出现在他眼前：“啊，梁孝王的宫阙已经不复存在了，司马相如们也不等我就去了，到哪里去找他们呢？司马相如未遇汉武帝时，还有梁孝王赏识他。我呢？连梁孝王这样的人也找不到。”一想到自己无处可去，又不禁泪下沾衣。只好过着黄金买醉的生活，聊以消磨光阴。

　　最后，又只好自己安慰自己：“我现在不过三十才出头，且学谢安归卧东山，待时而起，再实现我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也还不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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