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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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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不知纪晓岚是惋惜尹壮图之才不能施展,还是象前边说的,从此一别恐无相逢之日而悲伤,语言竟有些失去伦次。他接着说:“好好!我现在就写,今天你就可以带着。”纪晓岚说着,一边摸摸头发脱落殆尽的光头,一边让人拿出文房四宝。略作思索,展纸挥毫写了起来,一气呵成、片刻而就。那序文是:尹太夫人八十寿序内阁学士尹君楚珍改官礼曹,高宗纯皇帝恩许归养,盖太夫人年已七十余矣。嘉庆四年,诏征至京师,俾条论时政,仍以太夫人年高,加给事中衔,俾归终养。且特赐折匣,许由启奏事,一时士大夫以为荣。 尹君濒行,特过余邸,云:辛酉某月,太夫人八十。 乞余文为寿。余文何足重太夫人?顾余与尹君先德松林舍人为甲戌同年,同入词馆,又同以朴拙相得;尹君继入词馆,松林又时使以所作诗赋就余商榷。故朝绅之内知其家事者,莫如余。使祝嘏属他人操笔,不过推原母教,概以丸熊故事,称太夫人贤而已,不能得其实也。即以尹君漟直,足以显亲扬名为太夫人庆,亦未尽得其实也。然则,太夫人居心行事,卓然与古人争光者,非余缕述,世弗能知。余固弗得辞也。 盖尹君之初遘外艰也,奉太夫人归故里,服阙以后,即拟请终养,太夫人曰:“汝父世受圣恩,是不可不报。以我老耶?我固剑以路远耶?我身自往来亦三四月可到,非必不能往返也。”尹君俯首不敢答,然终不治行李。 太夫人督促再三,则跽出一简曰:“服官以来,窃见外吏所为有不惬于私心者,出而不言,此心耿耿,终不安;言则书生一隅之见,未必悉当于世务,或转为太夫人忧,故宁不出也。”太夫人方据几坐,索视其稿,振衣起立曰:“儿能上此,即受祸,吾无憾,虽并我受祸亦无憾。儿行矣,自今以往,尔置我度外,我亦置尔度外,均无不可矣。”尹君之毅然抗疏,盖由于此。士大夫间有窃惜尹君不为太夫人者,是乌知尹君,又乌知太夫人哉! 今太夫人耳目聪明,康强不衰,上受格外之恩荣,下受南陔之孝养,殆以闺壶之身,而有士君子之行,以德邀福,固其理耶。抑尝闻晋人之言曰:“廉颇、蔺相如虽死,千载下奕奕有生气;曹蜍、李志虽健在,奄奄如泉下人。”然则人之寿与不寿,不在年岁之修短,叔孙豹所谓三不朽也。太夫人之寿永矣,岂复与寻常寿母较年之大小哉! 余今老矣,叨列六卿,久无建白,平生恒内愧。尹君今为太夫人祝,追忆旧闻又深愧于太夫人。虽不知太夫人视余何如,或以此序据实成文,差胜于泛泛颂祝,徒以期颐富贵相期者,不弃其言,为欣然进一觞,亦未可知也。 尹壮图看过序文,面露喜悦之色,感激地说道:“楚珍心事,尽知于吾师。作此序者,非吾师不复能为!”确实,这篇寿序,颇有弦外之音,与其说是盛赞尹氏母子卓然与古人争光的节操,毋宁说是对乾嘉父子虚伪面目的讽刺。而且不露声色,却又针锋相对,愤懑之情尽在不言之中,又能娓娓道来,让人毫无瑕疵可挑。不难看出,乾隆嘉庆二帝放着尹壮图这样忠正的大臣不用,非此而他求,那国之弊政何日可除?和珅党羽逍遥法外,依旧鱼肉百姓,官逼民反,何以求得天下太平?纪晓岚"平生恒内愧"的叹息,正是这个老于世故的"观弈道人"的清醒的呐喊,是"知不可解,以不解解之"的处世哲学的反映。 五月十三日,王公大臣等来到观德殿殡所,敬谒高宗乾隆的梓宫,进香行祭。祭礼行完,读祭文官奉祭文从殿内走出,一位郎中持画龙烛前导而行,十七王子以下哭而随之,跟在后面的是一帮号哭的大臣,其中哭得最厉害的,是礼部尚书纪昀和侍郎多永武,两人相顾掩泣,涕泪滂滂,号啕不止。 最后,纪晓岚让人搀扶着哭出观德殿,回高宗实录馆的路上,仍然像小孩一样啜泣着。 在二月,纪晓岚就已受命担任高宗实录馆副总裁,开始了《高宗实录》的编写。到这时已历时三个多月,浏览过高宗乾隆一生的全部历史记录,以他的学识和眼光,对乾隆进行研究,当然比其他人要全面、深刻。再加上他的亲身体会,更在他心中形成了独到的评价,他的哭灵表现,在人们看来是正常而又自然的,毫无做作品饰之感,更无哗众取宠之意。 《高宗实录》告毕进呈御览,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纪晓岚于《高宗实录》倾注了大量心血。他的功劳,实录馆无一人可比。实录馆便公众合议,奏请嘉庆皇上,为副总裁纪昀议叙。 议叙是清朝官吏的一项管理制度,在考核官吏之后,对成绩优良者给以议叙,以示奖励。议叙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加级,一是记录。纪晓岚劳苦功高,理当议叙。 可这时有人红眼了,认为皇上对纪晓岚已经够优厚的了。 于是从中作梗,向皇上奏言,为纪昀议叙将有过优之嫌,众臣难以服气。 嘉庆帝看了这样的奏议,也有些犹豫起来。嘉庆心里清楚:纪昀虽是一位文臣,但他一生的功勋,满朝文臣无人可比,几十年孜孜不倦,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按他的资历,早该升任大学士了。嘉庆元年十月,大学士出缺,嘉庆帝就想擢升刘墉、纪晓岚二人为大学士,但与太上皇乾隆一商量,太上皇不答应,提出由董浩担任大学士,可能是因为刘墉、纪晓岚在内禅大礼时,贸然苦谏,硬把传国玉玺从乾隆手中"夺"了过来,惹得太上皇不愉快。 嘉庆帝当时未能亲政,只好按父皇的意愿行事,在上谕中这样晓谕臣工:“大学士出缺已久,现在各尚书内若以资格而论,则刘墉、纪昀、彭元瑞三人俱较董浩为深。但刘墉向来不肯实心任事,即如召见新选知府戴世仪,人甚庸劣,断难胜方面之任,朕询之刘墉,对以'尚可',是刘墉平日于栓政用人全未留心,率以模棱之词塞责,不胜纶扉,即此可见。纪昀读书多不明理,不过寻常供职。俱不胜大学士之位。董浩在军机处行走有年,供职懋勤殿亦属勤勉,著加恩补授大学士。刘墉、纪昀皆当扪心内省,益加愧励。”刘墉确实有点玩世不恭、虚与委蛇,但于政事方面大事决不糊涂。嘉庆是深深信任他的,在嘉庆二年补授了大学士。 纪晓岚却一下子又被冷了六年,从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又到礼部尚书,转来转去仍是平调,至今大学士一职仍无缺可补。现在实录馆奏请为他议叙,嘉庆真有些为难了。 这天,嘉庆皇帝召见礼部尚书纪晓岚,问道:“卿于实录馆总裁任内,异常勤勉,实录馆奏请议叙。然有以过优的言者,朕当如何?”纪晓岚听皇上如此问他,确实感到新鲜,心想这事我自己怎么好说可与不呢?于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万岁容禀,臣服官数十年来,从未收受过一分一毫贿赂,也没有人敢以苞苴相送;只是亲友中有请臣为其先代题主或作墓志铭的,即使以厚礼相送,臣也不作推辞。”嘉庆帝听了呵呵大笑起来,说道:“那么,朕为先帝施恩,有何不可?啊?!呵呵呵"君臣二人相视而笑。 嘉庆帝遂照原议批示优叙。这件事也便无人反对。原来这"题主"一事,里面还有些名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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