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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嘉庆仁立在四知书屋内,他觉得,无论如何他也要惩治那些在木兰围场玩忽职守的人。木兰围场正如他统治的帝国一样,无论他倾注多少心血和精力,似乎总是不见起色。难道木兰围场真的就整顿不好了?难道吏治的腐败就真的成了割除不掉的毒瘤?嘉庆帝开始检索他亲政以来所走过的路,审视着他二十五年所做的事情。他首先想起洪亮吉,思考着洪亮吉的那一篇招致他流放的进言,如今看起来他说的是对的,惩贪绝不能手软,绝不能姑息,该杀的绝不能放过,该杀多少杀多少,哪怕杀光。人才从哪里来?从下面来,要不拘一格,要采取新的方式任用人才,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我的眼光,手法太陈旧了。撤换官吏,首先从朝廷做起,那些无能的昏庸的都让他们下台,要大胆使用新人,不能只使用功勋之臣,宗室八旗……

  嘉庆帝正想着如何再像他亲政之初那样大张旗鼓地整顿吏治,军机大臣急匆匆地进来报告道:“皇上……皇上……”

  嘉庆帝望着他,收回了思绪。

  英和道:“陕西、河南、山东等地连日暴雨,黄河水暴涨……现在……”英和吞吞吐吐。

  嘉庆帝道:“幸亏前几天马营坝工程已经圆满竣工了,幸亏结束了,要不然,一年的工夫就白费了,一千多万两的白银就白费了。”

  “皇上……皇上……”

  “你到底有什么事,说。”

  “皇上……奴才……”

  “快说!”

  “皇上一定要冷静,奴才刚刚接到七百里急报,河南,马……”

  “马营坝怎样?”

  “马营坝崩决了,其决口比去年更大!”

  卟——,嘉庆帝吐出一口鲜血来,英和大惊,抱住要栽倒的皇上,大叫:“来人哪——”侍立在一旁的安福也早已抱住他,惊骇得差点昏了过去,几个太监急忙奔来,见皇上胸前沾满了鲜血,震惊、骇异,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一千多万两白银的马营坝工程!

  国家一年所有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啊!前几天接到工程圆满竣工的奏报,今天接到了大坝崩溃的急折!

  绵宁、绵恺、奕纬及太医等急急地赶到四知书屋,此时皇上也已清醒过来,太医要去把脉,嘉庆帝把手甩开道:“朕没病,一时气急。”

  大医道:“皇上,如此气急心痛竟至于喷血昏迷,绝不可大意啊,奴才以为皇上一定要平心静气、颐养心性。这几日,绝不要再过问政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说着,早已又拿起嘉庆帝的手腕,不由吃惊,道:“皇上的病已非一日,为何不早早诊治?”

  安福哭道:“奴才早就劝皇上,可皇上总以为没有什么。”

  “说没什么,也没什么,只是——”

  嘉庆没有让太医说完,笑道:“后果绝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致于颐心养性,唉——,倒是甚合朕意。”

  太医道:“奴才先开一些药,千万要服下。且现在就回寝宫歇息,绝对不能让人打扰,皇上须一个人静养十几日,然后才可以视事,特别是近几日,绝不能劳心伤神!”

  绵宁、绵恺、英和等齐道:“一定听从太医吩咐。”

  绵宁、绵恺、奕纬等送皇上到了烟波致爽殿后,急又回来向太医道:“皇上的病没有什么吧?”

  “奴才已说过,说严重是很严重,说没什么也没什么,关键在于静养,皇上的病用药是次要的——所以王爷及各位大臣绝不能把什么大刺激的事情告诉皇上。即使是在今后很长时间,无论是大喜、大怒、大悲,皇上都不能经受,更不用说现在了——皇上得的是严重的心疾。”

  皇子皇孙及众大臣尽皆愕然。

  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皇上,大家对皇上的身体如此恶劣,都心事重重的。可是嘉庆帝自吐血以后,心情精神反比以往更好,心胸也似乎更豁达了、更敞亮了。嘉庆帝想:我今却确实应像太医说的那样,不能气、不能怒,父皇遇事稳如泰山,行事雷厉风行,如今我要学父皇,要沉稳,要开朗,把愁苦忧郁抛到九霄云外去。嘉庆帝又想起亲政之初自己的风采:我要坚决惩治腐败,拿出诛杀和珅的胆略、决心和智谋去整顿吏治。首先从治河抓起,只有把吏治整顿好了,才能治好河,治河大臣从下面提拔,那些昏庸的无能的坚决摒去不用,更不用说那些侵吞公款的了,从治河入手打开缺口,杀一千就杀一千,杀一万就杀一万,决不手软!

  这样想着,嘉庆帝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年轻了——这时,如果喜塔腊氏在身边该多好啊?

  晚膳时,皇上喝了鹿茸血,饮了燕窝粥,面色红润,二目朗朗,神采飞扬。绵宁、绵恺、奕纬等看了,格外高兴,心里轻松了许多——大概父皇(皇祖)并没有太医说得那样严重。膳后皇子皇孙也没有和他老人家多说话,便把他送到烟波致爽殿他的寝宫。然后又叮嘱了安福及几个近侍太监几句,就离开了。

  嘉庆帝的兴致却出奇地高昂,他叫来安福道:“陪朕出去走走。”

  安福道:“太医和亲王爷一再叮嘱要皇上卧床好好休息静养,奴才以为皇上还是听他们的话为好。”

  嘉庆帝笑道:“朕自觉精神焕发,哪有什么病症,他们只不过看朕吐了点血,被吓坏了。”说着走了出去,安福见皇上兴致如此高涨,也不便拦阳。

  嘉庆帝出寝室到了殿中,品味起皇考乾隆为烟波致爽殿题的对联来,题联有二,其一是:

  鸟语花香转清淑
  云容水态向暄妍

  另一联是:

  雨润平皁桑麻千顷绿
  晴开远峤草树一川明

  此时,外面月挂林梢,大殿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中,嘉庆帝读着父皇的诗句,真有飘飘欲仙之感。

  嘉庆帝坐向宝座,想:从明天起就开始整顿吏治,从今天开始大胆提拔几个新人,于是写下手谕。摆升詹事府少詹事奎照为詹事。奎照是英和的儿子。和珅独揽朝纲时,见英和年少英俊,才华横溢,托人欲将其女许配,遭英和与其父德保的拒绝。那时和珅在朝中一手遮天,多少人谄媚巴结唯恐不及,而德保父子竟能不屈于淫威,实属少见。嘉庆亲政后,提拔英和为尚书继而任军机大臣,如今又提拔他的儿子。嘉庆在谕中说,提拔这样的人是要提倡“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风气,今后的用人方略将有巨大改变。嘉庆帝要通过擢升奎照向天下传达一个消息,要培养一种新的社会风尚。

  手谕写定,嘉庆帝心情十分舒畅,引安福前往云山胜地。嘉庆在路上道:“自古社会风气的形成与转变都是由吏治引起的,风气不正绝不能怪百姓,责任在官吏身上,在朝廷这里。”

  安福道:“皇上自己下午还说要放松自己,不问政事,现在又说起政事了。”

  “好,不谈。”

  云山胜地是一座五间的二层楼房,这里是正宫的终点。此楼的楼内不设楼梯,而由楼前东侧小巧玲珑的假山蹬道上楼。来到楼上,凭窗远眺,月光下,林峦烟水,一望无际,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近视,山庄灯火辉煌,有如浮荡在苍海之上,这一切美得如海市蜃楼……

  这里真是人间仙境啊!

  安福拿了件大氅披在皇上的肩头道:“皇上,夜凉得很,别尽站在这里,进房去吧。”

  嘉庆帝躺在寝宫的床上,这里比较温暖些舒适些,可是他的心里却觉得特别的寒冷,冷气从心里直往外冒。他知道自己是受了风寒,于是让太监去熬碗热汤来。可是喝过热汤以后仍不减心中的寒冷,于是就在身上盖起棉被,蒙头大睡,一旁的安福虽心里特别紧张,但见皇上只说冷,并没有其他的异常表现,也就没有去喊医生,五更时,嘉庆帝的身体发烫,安福大惊,急忙叫来太医,太医大惊道:“皇上是受了风寒——皇上昨夜出去了吗?”

  安福嗫嚅着道:“到后面的楼上站了会儿。”

  嘉庆帝道:“是朕执意要去的——朕是受了点风寒,养一天就好了,不要紧张。”

  太医急忙开了药方,可是还没等皇上服药,突然,嘉庆感到一阵心绞痛,一阵头晕,头倒向一边,太医大惊,叫道:“万岁怎么了?”

  可是,嘉庆帝嘴歪着,怎么也讲不出话来。

  绵宁、绵恺等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早已呆了。太医更惊愕,他知道,这是皇上的心疾复发了!

  过了半个时辰,大家都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发生了,嘉庆帝也意识到什么,用手示意让拿笔来,安福急拿过文房四宝,嘉庆帝握笔在手,抖抖索索地写下手谕,众人看时,大体上能看清,是提升少詹事朱士彦为内阁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顾臯为詹事府詹事。

  恰在这时,热河上空电闪雷鸣,道道电光把寝宫照得白惨惨的,阵阵惊雷在山庄上炸开,摇荡着山庄,似乎要把避暑山庄劈个粉碎。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太医、太监,都被巨雷霹雳震呆了。他们围扰在嘉庆帝的床边护卫着他,嘉庆帝睁着恐怖的眼睛,他的灵魂在战栗,浑身哆哆嗦嗦,脸色铁青,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吓人。突然,嘉庆帝举起手来,伸出两个指头,绵宁忙跪倒哭喊道:“父皇,你放心吧,儿臣明白,一是腐败,一是鸦片……”话还没说完,突然,似有一个火球闪进烟波致爽殿,整个大殿被白亮的电光照个彻透,同时,一个炸雷崩响在烟波致爽殿上,烟波致爽殿像被几条纹龙抓起来腾到天空,突然间又摔到地上,整个大殿的门窗被炸得粉碎,大殿摇荡着,有几处已坍塌。阵雷滚过,众人再看皇上,似乎已崩逝了。太医把脉试探。果然,嘉庆帝到此时走完了他人生的整个旅途,就这样为他的一生划上了句号——而那两根手指仍高高地僵在那里……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二十八日,嘉庆帝崩逝于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享年六十一岁。

  八月二十七日旻宁(即绵宁)即帝位于太和殿,即道光帝。

  十月,恭上尊谥曰:“受天兴运敷化绥猷崇文经武孝恭勤俭端敏英哲睿皇帝”,庙号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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